沈谦一走三个多月,眨眼就到了中元节。
秦云昭虽然隔三岔五就能收到沈谦的来信,但是人不在眼前,总是让人格外挂念。逢了这中元节,除了让人蒸了几百个馒头施去祈福外,秦云昭到了晚间,还带了毅哥儿和荣哥儿出来,去京都的金鳞河边放河灯。
毅哥儿和荣哥儿快要一岁零四个月了,正是见什么都新鲜的时候。第一回入夜了还被抱出府坐马车,就觉得开心,等到了金鳞河边,一眼看到满河星光点点,更是开心地拍起了巴掌。
一个说“娘,娘,好多星星!”,一个赶紧纠正“是灯灯!”。秦云昭听着童言稚语,忍不住莞尔,让墨晶取过一盏‘精’美的丝绸制作的莲‘花’河灯,亲自点燃了里面的蜡烛,许了心愿,放入了金鳞河中。
莲‘花’河灯轻轻打了几个转儿,汇入了满河的烛光中,星星点点辉映一片,光华更胜过了天宇的朗月疏星。
一愿离人安康,婵娟千里寄相思,二愿早日得胜,捷报飞传解战袍,三愿月圆人好,阖家共度韶光美……
秦云昭一手搂住一个儿子,慢慢给他们讲着天上星辰的故事,哄了他们睡着了。自己则披衣立在窗前,看向外面的夜空。
不知道旧的战船是否已经都改造出来了,新的战船又建造了几艘,沈谦上回来信说时候差不多了,大概是已经做好反击决战的准备了吧……
月上中天,沈谦散了军议,吩咐大家都回去休息,自己也几步走回了营房里。就在昨天,他的指挥座舰已经通过了试水,今天他召了诸将过来,就是讨论了明天的作战计划。
明天,他就要领着大夏舰队反扑过去了,这一次决战一定要把胡冈人打死打残!今日已经到了中元,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阿昭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团圆。
沈谦沐浴了个清爽,倚在‘床’头把秦云昭前些时日才寄来的信又翻出来看了一遍。里面絮絮叨叨全是两个儿子的日常生活记录,只在最后一段,明显是停了笔后又提笔添上的两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沈谦将信按在自己心口,嘴角含笑地轻轻慨叹了一声;他的阿昭,如今也知道问他“入骨相思知不知”了。[書*哈.哈^小^說.網]
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相思之痛,痛彻心腑,痛至难眠,如今也教她小小尝到了这种滋味,沈谦的心里一时又涩又甜。他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血‘肉’,如泥人儿一般和在一处,入骨相思,他怎么会不知呢……
中元节过后,连遇着了几个‘阴’天,到了今日,竟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空气中的炎热立时去了几分,到了夜间,还隐隐透出一层秋凉来。
秦云昭照例哄好了两个儿子睡熟了,起身回了自己的卧室,听着外面细细打在琉璃瓦上的雨声,一时却有些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了一阵,好容易睡了过去,梦里却一直响起连绵不息的‘潮’声,哗~~哗~~哗~~哗,反复冲击着她的神经。
以前航海时觉得很安逸的‘潮’声,为什么现在让她觉得好烦躁了?秦云昭‘混’‘混’沌沌地想着,隐约在‘潮’声中听到了有人呼喊,不由凝神仔细倾听。
她耳力一向很好,一专注起来,果然听清了夹杂在‘潮’声的呼唤:“阿昭~~阿昭~~”
是沈谦的声音!秦云昭猛地坐了起来,外面天‘色’已亮,她却神志朦胧间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门’外突然响起了墨晶有些急迫的声音:“夫人,东宫福全公公过来了,说是太子殿下有急事请您即刻过去!”
秦云昭心里一突,连忙开‘门’唤了墨晶和琥珀进来帮她梳洗了,匆匆上了马车往东宫疾驰而去。
福全径直将秦云昭引入了东宫明德殿的书房,虞泽弘一见她进来就起了身,张了张嘴,第一句话是“七月十六日,我大夏海军突击胡冈大胜”,第二句话却是“战斗接近尾声时,镇国公的座舰不幸被击沉,沈谦目前下落不明”!
大夏胜了,沈谦却落海失踪了!秦云昭脑中嗡地一响,一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才稳住了身形:“主师座舰被毁,那护卫舰呢,难道当时没有搜救?”
“当时就搜救了,你兄长就在其中一艘护卫舰上,但是那天风高‘浪’急,搜救船救上了数十人,却一直没能找到镇国公的下落……”虞泽弘瞧着秦云昭脸‘色’煞白一片,心中不忍,轻声安慰了一句,“急报传来时,白城海军卫还在海上搜救,或许过两日会有喜报过来。”
七月十六日开战,到今天也过了三天了,一个人落入海中,就算抓住了浮桶,如果没有食物和淡水,又能熬到几天?秦云昭心里泼呲一声,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一家四口好容易安定了,只以为岁月从此静好,谁想得到沈谦会意外出事?他身为战舰主帅,座舰本是有护卫舰拱卫的,应该是最不容易被击沉的才对……
秦云昭紧紧闭上了眼睛,旋即又睁开:“殿下,我想知道当日具体的战报。”
虞泽弘连忙取了战报直接递给她,秦云昭顾不得避讳,拿在手中细细看了。
七月十六日,大夏战舰突袭,击沉胡冈战舰六十二艘,俘虏战舰三十五艘,俘虏胡冈人两千余人。大夏自己被击沉战舰二十艘,下落不明者八百余人。
但是护卫舰中有几艘船一同被击沉,战报上却是没有细说。不过那八百多人名却是已经抄了细目过来,与沈谦一同失踪的,还有他的亲卫队长王延。
秦云昭定定盯着后面那一份白纸黑字的名单,上面当先两个字就是“沈谦”,只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虽然急急闭了眼,泪水却还是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是有预兆吗?难怪昨天夜里会在梦中听到无尽的海‘潮’声中,沈谦在一声声地唤着自己,因为他落了海!他此刻可能还在海上漂着,等着人来救他!
秦云昭胡‘乱’拭去了泪水,抬眼看向虞泽弘:“臣‘妇’失仪了,请太子殿下恕罪。求太子殿下恩准,让臣‘妇’即刻去一趟白城!”
虞泽弘不由失声:“阿昭,你可知你此去白城再快也要十余天,不如在京都等一等,或许过两天就有好消息回来呢?”
“殿下,我等不得了。”秦云昭声音虽低,却极其坚定,比不再自称“臣‘妇’”了,“不管沈谦如何,我一定要过去一趟才安心!”
她要亲自过去一趟,问清楚当日的风向、洋流,她有丰富的航海经验,她要过去亲自搜救!
虞泽弘微一沉‘吟’,就点头应了:“好,孤即刻给你一份明诏,助你成事!”
秦云昭捧了太子殿下的明诏,即刻回了府,儿子太小,不适合跟了她赶急路,她只得一头收拾了东西,一头就使人去成国公府给义母梁夫人报了信,让她这些时日多照看着毅哥儿和渊哥儿;姚锦云那里自不必说,也是马上答应必会照应好的。
秦云昭放了心,吩咐银沙守好内院,侯威和石管家守好‘门’户,想着王延也一起失踪了,紧着使人知会了无双。无双急急赶了过来,瞧到主子在整治行装,二话不说也跟着要去。
清晨得的急报,当天中午,秦云昭就带了无双,还有墨晶登上了虞泽弘让人紧急备好的快船,日夜不停桨,急速向白城驶去。
京都去白城是顺水,几百里的山河一日就过,秦云昭却犹自嫌慢。好容易熬到第十二天就赶到了白城,本来还报了一丝希望上岸,可一见在岸上迎接她的秦思源一直沉着的脸‘色’,秦云昭心里的那丝希望就噗地被吹灭了。
“阿昭,是哥哥没用,先头拖累了国公爷,后面又没能救起他……”秦思源一见妹子瘦尖的下巴,就愧疚地不敢再抬眼。
事到如今,秦云昭一颗心反而沉静了下来:“哥,这时说这些也没用,我有些事要问你。七月十六日那天,刮是什么风,洋流是什么走向?当时座舰为何会被击沉?另外你再把那一片的海图给我拿来……”
秦思源连忙定了定神,一一给妹妹解说了:“那天刮的东南风,风‘浪’比较大……当时国公爷下令穿‘插’合击,胡冈的战列舰击中了两艘护卫舰,也击中了国公爷的座舰。
我记得那天应该没有击中要害,护卫舰和座舰开始有些透水,紧急抢修了一阵后,形势就稳了下来,谁知道到了战斗尾声的时候,似乎是因为先前透水的影响,国公爷的座舰突然从底部断裂开……
当时船沉得很快,不少人落水后就被卷进了沉船的漩涡,我们拼命开近前搜救,救出的几十个人中却没有国公爷。因为那天风‘浪’很大,我们反复找了一圈,在那一片海面上也没有看到人……”
秦云昭在海图上轻划的手指立时停住了。
没有击中要害,当时只是透水,形势还稳了下来,后来怎么会一下子就从底部断裂开呢?要知道,主帅的座舰不比寻常战舰,龙骨都是格外加固了的,那两艘一样透水的护卫舰都没有沉没,主帅的座舰却偏偏在后来出了事……这未免有几分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