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是N中一百二十年校庆。
作为本市历史最为悠久、升学率最高的高中,N中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自然备受瞩目。这几天市内的晚报和都市报都专门报道了N中建校一百二十周年的新闻,并在报道中花不少篇幅回顾了N中建校以来的风雨历程。
星期六这天,两人驾车抵达学校时,学校外墙的整条路上已经停满了各种车子,从路口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堪比高中那会召开家长会时的盛况。
钟徛见她下车后就驻足于大门前留恋地打量着校园,“怎么?认不出学校了?”
展若绫视线缓缓滑过刻在学校正门上的字,“其实我应该算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但是在今天之前,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也只回过一次学校。”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再也不是学校里那个懵懂求学的学生。
钟徛牵起她的手,嘴边浮现淡淡的笑意:“现在不就回来了吗?”
她也笑了,笑得分外满足:“是啊。”而且还是跟他一起回来的——这已经让她此生无憾了。
虽然距离他们毕业已是多年,学校的整体布局没变,教学楼、体育馆和宿舍楼都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基本都维持着旧貌,只有行政楼和科技楼前段时间翻新了外墙,校道两侧栽满了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着繁茂的树枝,悠悠地散发出春日的味道。
今天是周六,许多毕业多年的N中学子都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校园内热闹非凡,人潮耸动。
为了迎接这次盛大的校庆,校学生会特意布置过校园,校园里每个显眼的位置都有学生会的工作人员接待远道而来的人们。
两人从一名学生会工作人员那里领了一份宣传册,便在校园里逛起来,沿着科技楼转了一圈,走到楼梯口附近碰到了高一时的物理老师。
“万老师。”
毕竟是当年的得意门生,物理老师显然对钟徛印象非常深刻:“钟徛?今天也回学校了?”
展若绫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跟老师畅聊。他对所有老师都十分尊重,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偶尔在课堂上冒出惊人之语,也不影响众多老师对他的偏爱。
物理老师跟钟徛闲聊几句后目光落到他旁边的展若绫身上。
展若绫连忙开口:“老师,我是展若绫,也是XX那一届的学生,高一那年在您教的班级读书。”物理老师当年也跟着他们一起升上了高三,不过展若绫并不在他所执教的班级读书。
物理老师凝神思索了几秒,很快从记忆库里搜寻到对应的信息:“展若绫?是那个保送北外小语种专业的吧?”
其实展若绫当年的成绩其实并不突出,在六班的学生中也只能排到中等偏上,没想到老师还记得自己,并且熟知对自己的升学情况,当下衷心地感叹:“老师,您记性真好!”
老师和蔼地笑了笑,“我记得那一届学生也就只有几个人保送北外,学校当时还表扬了一下。”
……
跟物理老师道别后,两人缓步走向教学楼。
钟徛见她脸上荡漾着愉悦的笑容,也不禁被感染:“什么事笑得这么高兴?”
“没想到万老师还记得我。”展若绫实话实说。
“为什么这样说?”
“我物理成绩又不突出。我记得高一第一学期第三单元测验的时候还是刚好过及格线。”
他故意逗她:“也许你当时的分数让老师印象特别深刻,他就记住你了。”
她自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双手顺势勒住他的胳膊,声调里满是威胁:“你说什么?”
他收起笑意,“好了,不说了。”
她当即松开他的手臂,“噗哧”一声笑出来,“那好,不说了。”
教学楼的年代比较久远,一楼的外墙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占满了视野。
展若绫望着满墙的青藤有些感慨,“前年刚回国的时候我其实也进过校园,但是当时没仔细看。没想到这里都变成这样了。”
似乎他们不在校园的那些时光,都变成藤蔓的形式缠绕在教学楼的外墙上,就好像他们从未离开过。
他重复道:“前年?”她刚才在门口说过之前回过学校一次。
“对啊。那时在找房子,刚好坐车经过学校,就进来看了一下。”
就在此时听得他淡淡地说:“我每年都有回来。”
“为什么?”她瞪大双眼,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抬头望着高高耸立的教学楼,似乎也陷进绵长的回忆中:“前几年找不到你,每年学校校庆我都会来参加,总想着能不能在这里看到你。”
回国第一年正好赶上N中校庆,他回到阔别多年的校园,希冀着可以寻到记忆中的女孩,却是徒劳无功。
展若绫久久地看着他,眼角微微发热——那些等待的光阴一直都是相互的。
他很快从往事中抽离回神游的思绪,嘴角挂上爽朗的笑容:“口渴吗?我们去买瓶水喝?”
“好。”她露出一抹笑,寻到他的手掌悄悄握住。
钟徛笑了笑,反扣住她的手,跟她十指交缠,“想喝什么?”
隔了这么多年,小卖部已经不是印象中的样子,店铺内重新装修过,空间变得更为宽敞,陈列架上摆满各种商品。
展若绫看着他拿了两瓶水,目光落到陈列架的一款罐装咖啡饮料上,“我记得廖一凡以前很喜欢喝这个牌子的咖啡。”那个时候他几乎每天下午都会买一罐咖啡。
他微微眯起双眼,“那你记不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她认真地想了想,“你好像没有固定喝同一种饮料吧?我记得看到过你喝好几种不同的饮料。”印象中,她就见过他喝可乐、绿茶、运动饮料和酸奶。如果他像廖一凡那样一直喝同一种饮料,她肯定能记住。
他也笑出来,“不用了,现在知道就行了。没有特别喜欢喝的,能解渴就行。”
走到今天,已经无憾了。
生活区以一道铁闸门跟外面隔开,展若绫扯住他的手,“能进去吗?”
他当即轻笑出声,“胆小鬼,当然可以。跟生活区的门卫说一下就可以了。”
“门卫会让我们进吗?”在展若绫印象中,N中生活区的门禁管理一向是最为严格的。可是现在的他们怎么看都不像学生。
“今天是校庆,算特殊日子。门卫会放人进去参观的。”
果真如他所言,由于今天是校庆,生活区也破例对外开放。
钟徛伸手摸了摸她垂在脑后的马尾,默默感受手中发丝温润的触感:“你今天扎的这个发型,看上去倒像个学生。”
她今天扎了一头马尾,看上去特别青春,好像回到了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她坐在他跟程忆遥前面,总是扎着一头清爽的马尾。每次他从课本上抬起头,就能看到她乌黑的后脑勺,一头长发规矩地束成马尾。他们的座位隔得如此近,有好几次他的目光都停驻在那束光滑的长发上,心里很想亲手摸一下她的发束。可是仿佛须臾之间,美好的时光就一下子走到尽头——高三分班后,他跟她已经分属不同的班级,他的前面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展若绫打量了一遍他身上的Polo衫和休闲裤,挽住他的手臂,笑容亮晶晶的,“你今天穿得也像个学生,钟先生。”
春日的傍晚,凉风习习,空气中热度早已退却,飘荡着亚热带乔木的味道。
今天六班有十来名学生都回学校参加了校庆活动,廖一凡和程忆遥组织了所有到场的人一起聚餐,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两人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从学校后门出来,前往酒店。
廖一凡上周刚跟相恋五年的女朋友领了结婚证,女方昨天回广州了,因此今天并没到场。
在座的一群人都是相交多年的老同学,如今又是通讯发达的年代,大家早就知道这个好消息,今天跟当事人见面,纷纷送上祝福。
“突然之间就领证,不会是带球跑吧?”席间一名男生不怀好意地问。
廖一凡端起水晶杯喝了一口红酒,“去你的!收起你满脑子的龌龊思想。本少爷结婚还用得着向你打报告?”
那名男生笑着对钟徛说道:“钟徛,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几个月前也是这样说你和展若绫的。”
在座的人都笑起来。
廖一凡、钟徛、程忆遥和另一名男生高三也在同一个班读书,席间很自然地聊起高三的几个任课老师。
展若绫高三就被保送北外,虽然当年也参加了高考,但是所面对的压力当然不能跟在座其他人比,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听他们闲聊,偶尔才插一两句话。
“今天还碰到了化学老师,他今天带了儿子来学校,他儿子长得跟他简直一模一样!”廖一凡说道。
程忆遥至今回忆起高考仍是心有余悸,“我记得刚高考完回学校拿成绩单那天都不敢看化学老师,考得实在太差了。”
简浩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她碗里,“你化学考得有那么不理想吗?”他也记得自家老婆跟自己说过当年高考化学考得并不好。
“很不理想。”程忆遥对他作了个苦瓜脸。
廖一凡对简浩笑道:“简浩,你要体谅你老婆身为一名学习委员的自尊心。”
“去去去!”程忆遥端起杯子拿了一口橙汁,这才低头吃简浩给她夹的鸡肉。
钟徛微微扬眉,“你这样说的话,我远远地看到曲老师就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展若绫坐在他身侧,看着他清爽利落的鬓角,那一刻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读大学那会——那时偶尔会为他的际遇感到不平,可是在这期间的某个时刻,他心里早就放下了。
程忆遥心中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嘴上仍是说:“你跟我又不一样。”如果要论发挥失常,在座应该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言逸恺接腔:“其实汪老师人挺好的,不会以成绩论英雄。而且你这样想,即使你的分数达不到你心目中的标准,但是放到整个年级还是独领风骚的。”
程忆遥默默地看了他和钟徛一眼——要说独领风骚的话,这两人才是年级里独领风骚的人物。不过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今天听到这几个当年恣意洒脱的男生这样安慰自己已经觉得有几分意外,说出来以后就不会再纠结。
廖一凡看了对面的展若绫,突发奇想:“其实高三那时应该像展若绫那样,选个小语种来学。”
话音刚落就被言逸恺毫不留情地打击:“你能保证自己选了小语种就能保送大学了?”
另外一名男生特意强调:“而且还是北外哦。”
“麻烦某些人认清自己的实力。”另有人附和。
“展若绫,你那时学西班牙语难吗?”廖大少充分展现不屈不挠的精神寻求答案。
这样的问题展若绫倒是驾轻就熟:“那时每天晚上都要跟外教学西班牙语,当然也有压力,看个人选择了。”
那名男生想起了什么,说:“其实西班牙语也挺难学的。我记得我们高三那个班有个女生是学德语专业的,说他们学校有一个女生学西班牙语老发不出那种大舌音,压力很大……”
廖一凡挥挥手,“算了,英语已经够头疼的了,我还是放弃小语种吧。”
晚宴结束后,一群人准备道别。
到了酒店门口,廖一凡问:“钟徛,展若绫,你们去哪里?”
钟徛自然地牵起身旁的人的手,答道:“车还停在学校那里,我们还得回学校一趟。”
“咦,你们怎么不把车开来这里?”这样多省事。
钟徛解释道:“车停在前门了。来这里之前刚好在后门那边,而且也不远,就干脆走过来了。”
程忆遥对展若绫说道:“那你们正好散步回去,反正也不远。下次见面我们再聊。”
展若绫朝她和简浩挥挥手,“那我们走了,下次再聊。”
“好。拜拜。”程忆遥也朝她挥挥手。
确实也不远,两人一路闲聊,慢慢地就走回学校了。
从学校后门重新回到N中,白天的人潮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此时的校园显得有些空旷。
夜晚的N中校园透着一股清幽与安谧。校园里教学楼灯光通明,教学区小路两旁竖立的造型古朴简单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在黑夜中幽幽地发着光,给三三两两的行人照亮了脚下的路。
展若绫意犹未尽地挥挥他的手,“我们再走走吧?”
钟徛轻轻揽过她的肩,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还没逛累?”
“以前都没机会跟你一起逛校园,今天多走一走好不好?”
他笑起来,黑眸中荡着柔和的波光:“走吧,今天陪你逛个够。”
四月的晚上倒也不冷,两人牵着彼此的手只是感受彼此的温度。
她晃了晃他的手臂,“我们去篮球场那边走走?”
钟徛挑高两道浓眉,眸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你又不打球,去篮球场干嘛?”其实他也想去篮球场看一看。
走在这个生活了三年的校园里,他的心底也不由生出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那时每天晚上就是踩着夜色回教室上晚自习,风雨无阻。他在这个过程里付出过也拼搏过,不管结果如何心中都已接受,如今更是平静很多。
展若绫松开他的手,一双宛如秋水的眸子像是穿透了时空的界限,语声悠悠:“我想感谢篮球场,三年时间里让你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尽情地打篮球。”
高一的第二学期,每逢体育课所有同学都到操场上课,只有她和一两个请病假的学生呆在教室里慢慢地等时间过去。有时第二天要举行个别科目的考试,就会有几名女同学上体育课上到一半回到教室写作业,那时她心里很羡慕她们——如果她可以上体育课,她愿意把当天的作业抄十遍。
她望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操场,不禁回想起高中最后那段岁月——高考结果公布的那个暑假,他跟廖一凡站在办公室里。那是那个夏天里她能记起来的最为痛心的回忆。
一阵风从生活区那边吹过来,校道两边的树叶响起“沙沙”的声音。
钟徛没说话,只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走吧。”
带她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
黑夜逐渐笼罩校园,沿路偶尔有未离校的学生迎面跟他们擦肩而过,嘴里聊着当天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让他不由回想起高中住宿生涯。
昏暗的路灯光线从茂盛的乔木之间透出,在崎岖不平的校园小径地上浅浅地铺了一地。
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夜晚在风在耳边拂过,心中都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体育馆到了晚上就会关门,室外篮球场倒是还有学生在打球,远远传来几下男生的吆喝声。
两人刚走到篮球场外沿,钟徛问她:“要进去走走吗?”
她摇摇头,“不用。就这样看着就行了。”
随着一记清脆的声响,篮球顺势滚了过来,落在两人脚下一米远的地方。
场上的几名男生向他们喊道:“喂,麻烦帮忙捡一下!”
钟徛弯腰捡起篮球,手臂一带,精准地送回男生手中。
稍微懂篮球的人都看得出他的手势十分内行,方向和力道也控制得很到位。场上一名男生竖起了大拇指:“传得不错!”
钟徛笑着朝场上的男生摆了摆手。
展若绫看着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自信,重新变回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想起他在篮球场上尽情放松的样子。
她欢快地甩了甩他的手臂,“等以后我们老了,也找个时间回学校看一看吧?”
“这么简单的愿望,当然没问题。”他一口应承。
“你说的啊!”
“我说了啊。”
随着两人渐行渐远,欢笑声和低语声缓缓淹没在树木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