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岳荼(1 / 1)

昨夜王霁辗转反侧,歇得很晚。

她心头万般思绪,又是揣测那来人的真实身份,又是担心风清嘉会被狐狸精迷惑,许下什么难以实现的承诺之类,或是发生什么更糟的事情。最后的最后,王霁终于想起了那无缘得吃的糖醋鱼,嘟囔几句睡着了。

只是天光一亮,她仍是立刻睁了眼,连醒来的时辰都和往日丝毫无差。

“该死。”

王霁揉了揉太阳穴,隐隐觉得脑仁儿疼,受风一吹,竟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心情登时变糟,撇着嘴角,与往日一般着了衣衫,细细理好床铺。

冬日天冷,雨虽是半夜停了,外头院子铺着的青石板上仍旧莹莹发亮,几滩水渍若女子妆镜,几道折射的阳光互相交错,金灿灿的,似是很暖。

王霁盯着看了一会儿,不免花眼,下意识揉了揉,朦胧这一当口,好似看到一个窈窕绿影飘过。

想来是那个人。

进入冬日,上课的时间也迟至午后,一大早就往家里跑的人可不多。

王霁唇边染笑,叹了句今日天真好,临时决定找张玉哥玩去。

“师父,在么?”

岳荼立在堂前,腼腆着脸,声音不高不低地唤。她容长脸庞,两条眉毛偏茂,显得有些英气,但性子十分柔顺,实际上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

岳荼的手里牵着条线,那线绑在一只大公鸡的脚上。那鸡活气十足,并未因为被绑而蔫了吧唧,反而威风凛凛地踱着步子,从容霸气之态,倒像是一个赫赫有名大将军在巡查检视自己手下的军队一般。

“荼儿?原本我正打算下了学去寻你一趟,你来得可真巧。”

风清嘉从房间里慢悠悠地走出来,微微地笑,左眼漾着暖意,看上去精神很足的样子。

岳荼观察得更细致些,师父眨眼比平日更用力些,眼下有两道极淡的乌青,唇瓣也有些干涩,该是熬了夜。

她心里稍有懊悔,想着日后应该晚一些造访。

“荼儿带了只土鸡来。”

岳荼抿了抿唇,无意识扯了扯线,大公鸡就随着蹦跶了一下,恼怒似的去啄她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而那红冠更是鲜艳了。

“这一点,恩,师父看得很是清楚。”

风清嘉言语里带着笑意,随即话锋一转,略带责怪地道:

“离年末春典还有两月,还不到交束脩的时候,怎么突然想到要带只鸡来?你家小弟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先紧着他才是。”

“我昨日回家路上,碰巧见到师父急急忙忙地背了个受伤的姑娘回家。我想,土鸡炖汤,会对客人的身体有好处,便捉了它过来,弟弟也很赞同。还有,霁姑娘虽然机灵,但年纪小,家里只有师父一人,怕忙不过来,徒儿也想帮点忙。”

岳荼轻轻解释道。

“师父说要寻我,是否有话交代?”

“是啊。家中传信说父亲患了急病,急盼归来,所以我和霁儿要回苍平老家一趟。”

风清嘉眉宇皱起,面带忧色,长叹一声。

“我已决定向官家递辞呈,到时候会缺一个代课之人,我想荐你去做。荼儿,你觉得如何?”

“我,我怕是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声。”

岳荼讷讷,低了头道,心头万般不舍。

师父,竟是要走么?

“眼下离放假不足一月,课业大多是温习以前内容,并不困难。我先前做了计划,备好了些提示,对每个孩子的情况也有记录,你尽可拿去研究。你的学业虽比不上武功,但教这些孩子们绰绰有余,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风清嘉见岳荼身子轻轻颤抖,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能力不足,连忙安慰道。

她想了想,从袖口拿出几片成色极好的金叶子来。

“这钱你且拿去,当是我拜托你代课的薪资。若是父亲身体有变,我怕是三年内都回不来了。只要荼儿你表现得当,不出大错,官家自然会续聘你当先生,到时也算得了一份好生计,比起现在你做女工的零活要轻松些,对你弟弟日后的学业也有好处。”

“师父……”

岳荼听风清嘉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却又硬是扯开一抹笑容。

“你们定了走的日子没有?饯别宴要早些准备才好,到时我将弟弟叫来,他最欢喜师父你还有霁姑娘了,也要和其他学生家长说一声......”

“事情还不少呢。”

岳荼说着说着,忍不住拭了拭眼角,握着线的手紧了紧,那大公鸡没有料到,一个趔趄摔了一跤,咯咯直叫,听在岳荼耳中,分外刺痛。

“对了,客人……”

“那位是家父的旧识,听了消息,决定也随我们一起去苍平。”

风清嘉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素锦帕子,交到岳荼手里,又拍了拍她的肩。

“我今日便和官家去说,明日便走,饯别之类的形式,不必拘泥,只要你替师父好好授完这一月的课就好。”

岳荼点了点头,为免哭出来,眼睛用力地盯着那块素帕。

那是风清嘉随身的帕子,简单干净,左上一角绣着几瓣小小的梨花,很不明显,摸上去也是十分平整。

王霁找到张玉哥的时候,他已温习了一遍书,正在练字。

她坐在一边看了会儿,觉得很无聊,于是捻了块张夫人送来的点心,细细地尝着。

张玉哥偷眼瞄去,手一顿,墨水洒出,便写废了一张纸。

王霁可真好看啊。

“你瞧我做什么?”

王霁掏出帕子擦净了手,又整齐地叠好收起,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

“我只是想,昨天,昨天没能让先生早放学,对不住你。”

张玉哥结结巴巴道,将那纸团了一团,放在旁边。

“那是她的劫数,逃不了也是没办法。”

王霁倒是看得开,她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编好的草蚱蜢,扔了过去,笑嘻嘻道:

“我编的,送你了,好看么?”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张玉哥拿着那蚱蜢,却不敢当着王霁的面说这句话。

王霁比他小一岁,才十一,读的书却比他多多了,心思也敏锐得很。

“好看,很好看,就跟活的一样。”

张玉哥道。

“好话也不会说,笨笨的。”

王霁宛然一笑。

“清嘉姐姐还说你是个秀才,将来定能入朝为官,我看啊,要是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染缸里,小玉子你指不定要死几回呢。”

“别那么叫我,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一样。”

张玉哥板起了脸。

“还有,我才不会死。”

“我就这么叫。我喜欢女孩子的名字,怎么了?”

王霁睨着他,下巴抬得高高的。

“人总会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要是不死,就是个老妖怪。”

“呸呸呸。”

张玉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郁闷道。

“就不能说我点好的么?”

“不能。”

王霁看着张玉哥憋红又无法反驳的脸,噗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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