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还生着晋采乐的气,不肯携她一程,睨了晋采乐一眼,慢慢踱步在前。
虽然它的一步抵得上常人百步远,但晋采乐如此追着它下山,比刚才气喘吁吁地上山已经好得多了。这是白狼通灵有性,知道若是自己全力奔跑,两三下子就到了山脚下,于完成的事情不利,亦存了一分等晋采乐的心思,因而态度不好,而动作体贴非常。
不知不觉中,一阵细雪已然停了,重山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像是远古神祗一般。
白狼走到一处,一屁股坐下不动了,咕噜着舔了舔自己的毛皮。
晋采乐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白狼的毛皮,后者并不理她。她心里知道香囊就在附近,安定不少,松了口气,一面抖落身子上的积雪,一面用手背简单地擦了擦脸。她回头望去,看见自己的脚印有深有浅,都慌乱地落在后头,不由得脸发红,而后低下头去,开始仔细搜寻王霁的救命香囊。
恩人姐姐是患了什么病啊?
晋采乐有些难过地想着,方才王霁的模样实在太吓人了。从小住在重山上,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生病,难道生了病就会变成这副可怕的模样吗?姐姐显然是将她带到圣地那里去救治了,可是圣地里只有一片天然热水池,旁的就是些普通的山石而已,那些不能熬成苦哈哈的药水,怎么能救人呢?
但是姐姐一定有办法。
晋采乐这么想着,但忍不住放出几丝心底的害怕来,她暗自问自己:如果、万一,连姐姐也没有办法,真的救不回来了呢?是不是恩人姐姐就,就死了?
恩人姐姐死了之后,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她这样,能几句话就赶跑了人贩子,在每次发现自己偷偷看她的时候,都那样大大方方地灿烂地笑,更不会有人那么耐心地告诉她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做草蚱蜢给她玩,分好吃的给她吃......山上的人死了,就会被人送到后山喂狼吃,姐姐说这叫做天葬。但是恩人姐姐不是重山上的人,是不是就不用被狼吃了?晋采乐一直觉得被狼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由得更加难过了。
晋采乐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她不要王霁变成那副样子,所以一定会很快很快就找到香囊送到圣地去的!这样姐姐一定可以把她救回来!
晋采雅将昏迷中的王霁抱到池边,那池子的热力让她不习惯地皱了皱眉,王霁却好似舒服了不少,身体轻微地动了动,唇里逸出一声低低的嘤/咛。晋采雅将怀中的王霁放平在地上,伸出手掬了一捧水来。她试探性地分开一点儿指缝,温热的水稳稳地滴进王霁的唇瓣里。
一滴、两滴......晋采雅默默数着,同时小心观察着王霁的反应。她听上一任女王说,这水数十年才能形成一小潭,十分珍贵,几滴便可以缓解病痛,喝下一壶,纵是天下奇毒,亦无不能解。若是绛雪州内出现了瘟疫,当时的重山女王便要取出一些来,配合药材,一起赠给山下的人们服用。
可是手里一捧滴完,王霁仍是没有醒。
她的气色看上去很好,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不如说,比起刚才还会发出微弱的声音来,现在的王霁状态更加差了也不一定。
晋采雅很是不解,前女王说的话不会有错,而且几年前她也亲身用过这水救治山下的人,十分有效,为什么如今却......她不敢再灌下去,轻轻凑近王霁,小力地拍打她的脸庞,心里开始慌了。
正在这时,王霁的头动了动,像一只爱娇的猫儿般,主动地靠近晋采雅的手。
晋采雅心情霎时开朗,口里嘟哝着王霁的不令人省心,眼里看着残留着水渍的发颤的手,唇边绽放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应该外敷么?
周围是青灰色的冷色山石,硬且毫无凿改,随意摆成一圈。池子大致有五六米宽,池水很热,蒸气氤氲着,湿润了几块较近裸石的表面,两三青苔正生机勃勃地长在那里。王霁遍身不着一缕,倚靠在池边,白皙的侧脸被烟雾笼罩得模糊,双颊粉嫩色泽美的无法言喻,睫毛上似是沾着几滴水,轻轻压住了那双灿烂的眸子。
晋采乐呆立在圣地上,手中老虎模样香囊微微荡漾,气味扑朔。
鼻子好热......
晋采乐连忙背过身子,捂住鼻子,眼前却还是那副要命的场景,反复挥之不去,通过这不断回想,许多细节倒是更加清晰了。
为什么同样是女子,恩人姐姐光着身子就那么好看呢?
等等,呜啊,她不是故意要想的,她不是故意要看的......
晋采乐越思越急,越是急越是双脚生根,动弹不得。她赤着脸,咬着下唇,一跺脚,对着空气大声忏悔道:
“对不起!”
“采乐,香囊找到了?”
晋采雅闻见动静,捧着几件干净的衣裳,快步走了过来。她瞧见晋采乐手里的香囊,不禁一笑,然而晋采乐被她一惊,又看见她十分稀罕的笑,心里虚,腿发软,便低着头将那香囊往晋采雅处一丢,化作一溜烟跑走了。
晋采雅看着妹妹落跑的背影,有些奇怪,然而她转个弯一想,以为晋采乐是这一趟回山受了教训,知道了该恪守规矩,圣地无故不得进入,故而送来香囊,就尽快地退了出去,暗自点头赞赏。至于晋采乐为何不和她打招呼么,许是之前被她罚了,自觉无颜吧。
她走到池边,将衣裳放下,将香囊往王霁的鼻子底下晃上一晃。这香囊的气味一出,王霁的腿便跟着一动,她身体的平衡被打破,失重感和在水中的无力感双重作用,王霁下意识便伸手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人。
“采雅...姐姐?”
醒来的王霁,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玉色藕臂,数十青紫淤痕交错斑驳,碎裂的皮帛飘在水上,显得十分无辜。
再一眼,便是晋采雅犹带笑意的脸庞,她见到自己醒来,至惊至喜,半点也不在意被抓破的衣袖,只是为她高兴。
王霁忙站稳了,放开了手,这才发现自己是全/裸的,在晋采雅面前如此情状,她羞赧难言,于是浸着一半脸在水下,只留鼻子呼吸,还闷闷地吐了几个泡泡。王霁对这情况并不十分明白,但唯一确定的是晋采雅并不会无缘无故脱她衣裳,还丢她进这极舒适的温泉里去。
比起自己,王霁另外更加在意的是晋采雅手上的伤痕,她极小声地问道: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管束妹妹不力,自然不能免责。”
晋采雅一句带过,然后伸出手,向着王霁灿烂笑道:
“丫头,上来。”
王霁听了她前面这话,对晋采雅的气度人品,心里又敬又爱,然而后面一句的意味,不由得令她烧了脸,往旁边游了几步,她一点都不想在晋采雅面前光着身子被抱上去。即便,即便她之前的衣裳肯定是晋采雅脱的,要看光也早看过了。
但她就是不想这样上去!
晋采雅见她模样,也明白过来,于是转了身,将捧来的衣裳香囊放下,闭上眼睛道:
“而今可以了。你小心些,池边滑。”
王霁这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岸,那池水好生舒服,然而出来时,身上竟是滴水不沾,似是该有的零散水珠瞬间被自己的身体吸收了。
想来这地方也该奇异些,在雪山之上的温泉,本身便是一特处。然而王霁她想,这雪山上能长梨树,还有温泉,更有神狼,实在丰富极了,一点儿也不比山下无趣,便是长长久久地生活在这儿,也是不错。
“霁儿,有一事,望你应允。”
晋采雅见她穿戴整齐,气色极好,心下安定欢喜,放柔声音道。
“对这地方保密,是不是?”
王霁抿唇一笑,朝晋采雅作了个揖,调皮笑道:
“这池子十分特异,定然是女王专用,旁人都不知晓的,我占了天大的便宜,自然不会对外人提起。只是,采雅...姐姐你也需要答应我一事才行。”
晋采雅见她笑的好看,不由得摇了摇头,暗道王霁古灵精怪,实在是个天生的小滑头。想她婴儿时候赖在自己身边不走的模样,隐隐和现在俏皮样子重合,这人耍起无赖来,自己总归是没辙,还不如爽快答应。
“你这小鬼头......”
晋采雅略点了点头,无奈地道。
“我已十二,再三年就该行及笄礼,取表字,已经不算小啦。古有甘罗十二为相,又云人不可貌相,足见年纪小并不说明人小。而且比起混沌过日的所谓大人,我自小学了不少厉害本领,不知要好多少呢。”
王霁神气地笑道,她站在晋采雅身前,有她肩膀那么高,除了脸蛋还有些婴儿肥,五官未全部张开外,竟也像个小大人了。
“好,你既是个大人,可知道,你丢了香囊晕厥过去,我有份救治了你。于你有恩,你反过来要我答应你一事,十分没有道理?”
晋采雅难得地反嘴,一时又觉得自己幼稚,心下微笑。
“这么说来,确实不该。非但不该提什么要求,凭这一份救命之恩,按你们这里的规矩,我还要以身相许才行的了。”
王霁鼓着一张脸,转了转眼珠道:
“可采雅姐姐你也看了霁儿的清白身子,即便是出于危急,于道理上亦是亏欠于我,不若扯平来算。那样,采雅姐姐要我保守秘密,我自是要采雅姐姐你答应我一件事,两相交换,才算得上是公平公正嘛。”
“你我皆是女子,为何会亏欠你?”
晋采雅被她绕来绕去,仍十分清醒,反倒是起了固执的劲儿。
“话虽如此,女子和女子亦是授受不亲呀。以我师姐为例,她有未婚妻子,假设之后她看了其他清白女子的身子,醋坛子王爷会不恼?采雅姐姐你既然丝毫不惊讶她们的关系,想来也是认可女子相恋之事,如此说来,女子和女子自然也是授受不亲的了。”
王霁一面贼贼地笑,一面飞快地说道。
“这......你说的是,那,我答应你一件事,你说罢。”
晋采雅想来想去,没有破绽,便点头答应下来。她心里感叹,绕来绕去,可不是又乖乖听了这无赖的话么。
“将来我若是上山,无论有没有缘故,采雅姐姐都要应允。”
王霁单眨了眼,说不出的俏皮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