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荼和岳乐在苍平落了脚。
师父的友人手下劝告她往这儿来,离廪余最近的就是绛雪和苍平,绛雪苦寒且更排外,苍平则不然,鱼龙混杂,易于藏身。
她在苍平谋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不高,但也很清闲,空下来的时候,岳荼就做些体力活,武功也就没落下。
背井离乡确实有些辛苦,岳荼打算教完这一年就回家。
岳乐平日在家里温习功课,偶尔和邻家的孩子玩耍,学了一口苍平话,说起来也似模似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本地孩子。
岳荼回家的路上听闻了绛雪州的消息。
盈王爷,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妹妹,与剜族的尔玛女王签订了协约,很长的一段日子,都不会打仗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尽管盈王爷到底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可街头巷尾还是传唱起了关于她的歌谣。有人夸耀她的美貌,有人夸耀她的才智,还有的夸耀她的善良。
前不久苍平皇宫里的巫蛊纷乱,也被认为是因为盈王爷离开了,于是苍平失去了庇佑。像是刚好,又有人提起,原先盈王在苍平时,从来没有过饥年。
可今年的收成就没那么好。
岳荼不觉得人能影响天时,听了只是笑,并不在意。
不过,大伙儿只是图个乐子,连岳乐也会跟着唱那些意义不明的歌谣。
现在,她得快点回家。
岳荼租住的房间不大,但很整洁。
岳乐并没有在门口玩耍,她猜测他正在温书,便直接去了厨房做菜。
时间不多,她还要赶去赚些外快。
“手艺不错,廪余人?”
坐在房间里的人面无表情,一双眸子沉得让人心惊。
岳荼莫名其妙想起了师父的友人。
她仔细打量。
那是个女孩儿,十几岁大小,生得美貌异常,又衣料华贵,不像是住在附近的孩子。
莫不是乐子在路上惊惹到了这个小姑娘,人家来讨说法了?
“谢谢姑娘夸赞。我名岳荼,舍弟岳乐,确实都是廪余人,来苍平不久。若是舍弟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先行替他赔罪。只是,他在哪儿呢?”
岳荼把饭菜搁下,有些局促。
“我单名一个莫字,称我莫姑娘便是。令弟乖巧可爱,并未冒犯我,反而是因在路上被马惊了。我恰巧路过看见,周围的人无人搭手,我便派手下将他送去了医馆。大夫说他的伤不算太重,只是需要静养。令弟现正躺在里屋睡着。我想着无甚么事,便索性好人做到底,等在这儿知会你一声。”
莫姑娘动也不动一下,几句话不急不慢,将事情交代清楚。
她明明年纪小岳荼不少,后者却自觉矮了一头。
少年老成,说的怕就是这样的人。
“多谢莫小姐搭救,舍弟给你添麻烦了。不知诊金花了几何?府上是哪里人,待舍弟病好之后定当再去拜谢。”
岳荼换了敬称,她不知为何,对这位莫姑娘的话就是很相信,登时从怀里取了所有银两摆在桌上,推了过去。
莫姑娘也在打量岳荼。
很显然,这是个心胸宽大,坦诚善良的人。
从她的脚步来看,是习武之人,然而手上的茧子,暗示她也略通文墨。
“岳姑娘怎么不怀疑?若是我在路上欺负了令弟,又假作好人将他送回,平白拿了你的银子,受了你的谢,那可怎么办?”
莫姑娘眼眸一闪,越是贫苦的人越是在意钱财,而这个姑娘显然不是。
她出手大方,能文会武,心思又单纯,实在令人思不透。
“这,不妨告诉莫小姐。事实如何,我只需问过弟弟就能知晓。姑娘脚程没有我快,若是出了岔子,我也能把道理讨回来。”
岳荼笑笑,跟随风清嘉学习,她自然不笨。
“你不傻,那就知道我不在乎银子。”
莫姑娘站了起来,她比岳荼小一圈,可气势却很强。
“这件事是石侍郎刻意为之,希望止了民间造谣之风,杀鸡儆猴,并非针对令弟。我家父母与石家不对付,故而才有送他就医一事。”
“无论如何,谢过莫小姐。”
岳荼道。
“不必。天将落日,我家门禁很严,也该离去了。岳姑娘,再会。”
莫姑娘走出门去,背影拖得长长。
树影斑驳,印在她的影子上,像是天造的皇冠。
岳荼忽觉膝盖发软,下一刻就坐在凳子上。
这位莫小姐,了不得。
至于石侍郎?
岳荼想了想,那是住在东街里左数第三座大院落里的人。
她又站了起来,将饭菜端进里屋。
明束素在处理政务上很有天赋。
楚羽起先打算在旁教两手,不仅显示结盟的诚意,也展现一下自己当楚家家主不是光打仗得了。但风清嘉指点的足够好,她就索性三天两头往军营里跑。
谁让对面就驻扎着剜族的兵马呢,她身为将军,总要盯着一些。
风清嘉也很赞叹明束素的本事。
绛雪一个州府的折子,风清嘉熟练过后处理约莫两个时辰。明束素初初上手,三个半时辰竟也足够了。她本就聪慧,举一则能反三,风清嘉大略指点,偶尔点拨,时间滑过半个月,而今只需三个时辰,明束素就能将所有文书处理完毕。
但,有一点不好。
明束素已不是十几岁的孩童,却总要和她一起睡。
风清嘉起先容忍了她几日,而后顾忌流言,不得不把自己的窗户钉死。
明束素不是容易罢休的性子。
她或是派人入夜时分请风清嘉商讨文书,或是说要挑灯夜战,让风清嘉给她带些宵夜,花招使了一出又一出,不肯消停。
风清嘉不由想起当年在宫中的情景,实在佩服她的毅力。
“先生?”
风清嘉侧着身揉了揉眼睛,不想她看见。
明束素天生娇惯,将被褥等物费重金重制了,与她同眠,总是比别的地方睡得好些。
她昨夜又睡晚了。
入目是明束素的笑意。
“什么时辰了?”
风清嘉仔细地穿衣,不去看明束素,后者就躺在旁边,动也不动。
“今日的折子不用批了么?你也该起来才是。”
“每十日一休沐日,今日的确不用批折子。”
明束素狡黠地笑,往被子里窝了窝,言语惺忪。
“已经入春了,难得有空闲,之后先生可要和束素一道踏青?”
风清嘉刚要回她,窗口传来清脆的鸟鸣。
这是信鸟的声音。
“说不准是父亲的消息,你且等一等。”
风清嘉点了点明束素的额头,踏青这主意很不错。
总闷着对身体不好,而明束素的身体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果是苍平的信。
“皇上要嘉奖你的功绩,召你下月初回苍平。楚将军不用随行。今日下午左右,驿站应该就能收到苍平来的御函。”
风清嘉将信鸟放回,她依在窗边,戴上面具。
听见政事,明束素的精神便起来了。
她支起身子些。
“哥哥起疑了,多半有皇后撺掇的功劳。他们自个儿招惹了商家还摆不平,要是我这儿再出了什么事情,他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太后想来也有点不放心,但明子元还未找到,她应该会对我和善些。”
“你与皇后有什么过节?”
风清嘉奇道。
明束素别的本事没有,惹人喜欢的本事最为厉害,世上竟有人不吃她这一套?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嫉妒我美貌?”
明束素的目光专注地盯着风清嘉,显然不大在意真实答案,或是不想说。
“先生以为,束素可美貌?”
“确实比常人好看些。”
风清嘉别过眼去,明束素总是得寸进尺。
“绛雪这儿的事情不成问题,离下个月时间还充裕,不如回你娘家走一趟?”
“明子染本来流着孔家的血脉,又娶了孔乐,孔家倒戈的机率不大。”
明束素说得堂皇,风清嘉却听出她的不情愿来。
在她初生的那几年里,母家一点动作也无,她自然寒心。
不过,为大局着想,她终究会去的。
只是想自己哄哄她罢了。
风清嘉抿唇一笑。
“我的皎儿笑得真好看。”
明束素向她招手,不觉察自己笑得更开心。
山花烂漫也抵不过她。
风清嘉却不动,倚着窗台,她在看明束素的气运。
自明束素冒了那样的危险之后,风清嘉每日都要仔细看她一回。
还是很稳定地在增长。
朝中小半官员都与她风家有联系,如今苍平内明束素的名声也是大盛。
明子染的旨意便是佐证。
“皎儿,过来。”
明束素见她不动,又催促一声。
世上如何有这样的女子,在她咫尺之间,还是害怕失去?
若说明束素是风清嘉的桃花,那风清嘉就是明束素的蒹葭。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一近又远。
“你当真不去孔家?鲁圣孔家,以武器机关出名,培养的暗卫更是一等一的。尽管他们一向支持明子染,却只给了你暗卫,难道你不好奇?你的亲外祖刚过耳顺之年,正是最疼爱小辈的年纪,保不准会有什么收获。”
风清嘉慢吞吞地前行。
明束素将她一把捕获。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