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已静悄悄地挪到了春日。
风清嘉抚平明束素的领口,那儿有一圈洁白的兔毛,既能保证她的简儿不会被冻到,又能柔和她的表情。而风清嘉此刻耳中听见的盈王殿下的心跳声,就像是小兔子在跳跃一样。
明束素紧张了。
风清嘉把唇边的笑意藏好。
这是明束素第一次见她的外祖父,风清嘉则和这位老爷子以前打过照面,她确信孔铭会是一个打交道的好对象。
孔家的排场不大,他们没有奉上柔软的轿子或马车来接明束素,而是牵来了两匹烈马,纯白的良种马,看起来不是很驯服,它们烦躁地踢着蹄子,对前来的主人倨傲地打响鼻。
明束素看向风清嘉,那意思是说,看来外祖父不怎么欢迎本王。
风清嘉还没出声,下一刻,盈王殿下却草率地直蹬上马,也不顾自己可能被摔下的危险。尽管在马上,她的确英姿飒爽,显示出在军营中锻炼后的干练潇洒来,但风清嘉心里却是狠狠一颤,强忍住把她拽下来的冲动,站在原地,难得显出呆愣的样子来。
两边的侍从比风清嘉反应和动作都要快得多,不等后者说些什么,他们就上了自己的马,恭敬地跟在明束素身后。
这下她们像是刚从楚羽那儿带了一队骑兵来攻打孔家堡的。
风清嘉心下暗诽。
明束素的目光恰时投向她,那是讨饶委屈的眼神。
风清嘉随即上了另一匹马。
几乎就在她刚刚坐稳的时候,明束素的白马欢叫一声冲在了前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发,风清嘉被颠得有些难受,她不擅长马术,前一次连夜骑马赶到剜族领地还磨疼了腿,熟悉的疼痛感又一次袭来,她只好放低身子,慢慢调整。
孔家的确对明束素很有影响。
她不仅整整逃避玩乐了三天,一上来又做出了这么应激的举动。
风清嘉的马追着明束素的,而她忽然觉得这个不冷静的明束素很是......惹人喜爱。
下一刻风清嘉就唾弃了自己的想法。
她乐于见到强大的明束素。
而不是迷恋比她稚嫩的雏鸟,怀抱着畸形的情感,享受着凌驾在弱者身上的快感。
孔氏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古堡。
这座古堡的外形极为精巧,四壁光滑无比,最熟练的小偷也爬不上,战争的时候,堡墙会平白撕裂出架好的炮台,像是孔雀的尾羽,千万双金目瞪视敌人,给予最重一击。
现在,它孤高独立在鲁圣的正中央,与其说是守护者,不如说更像是献祭和平的礼物。
她们很快就到了。
那高耸的建筑是最招摇的路标,被颠簸了一路,风清嘉苦中做乐地想孔家人果然像和他们共享姓氏的孔雀鸟儿一般。
明束素有时候也会流露出这种不讨人厌的小特点来。
“来者何人?”
担当门卫的是一双俊美的双胞胎兄弟,他们身形魁梧,手里的武器是全黑色的棍子。风清嘉晓得那种武器,可做棍使,内藏尖头,也可做枪使,必要时甚至可以变成狼牙棒。最妙的是,那棍子还可以用来放烟花。
用来报信的烟花。
明束素没有开口,她皱起了眉,怀疑起孔家的诚意来。
还是说,这是鲁圣的风俗?
风清嘉也皱起了眉。
明束素收回放在先生脸庞上的目光,她确认现状的确是有蹊跷。
“盈王,来拜谒孔氏家主孔铭,怎么,你们要拦?”
那两个门卫嗤笑一声:
“前家主孔铭已于两日前去世,王爷要来拜谒死人么?”
明束素一矮身,错过背后的冷箭。
她还未开口,已被风清嘉拥住,飞身上了孔家堡。
风清嘉足尖轻踏,只感到了滑意,她又带了一个人,险些摔下来。
明束素嗅到了血腥味。
她二话没说,冲着那群杀手就放了袖箭,这正好还了那一冷箭,正中其中一个杀手的脖子,血花绽放得十分漂亮。
而那两个门卫就站在那里,隔岸观火。
明束素暗骂一声。
她还以为已经摆脱了那个追杀她的疯子势力了。
不过,商家当了国师,是铁了心拥护明子染,联合孔家杀了她倒也有可能。
况且她近来声望太高,树大招风,何况她在外人看来,去了绛雪的军队,根本就是棵发育不良的小树苗?
风清嘉喘了口气,她被明束素的兔毛领子弄得想打喷嚏,但此时不是放松警惕的好时机。风清嘉提上力,往身旁硬挪了三寸,足尖又是一踏,此时却像找到了着力点似地,她借力往上,又往左,腾移闪躲,十分灵活。
明束素再睁眼时她们已经到了孔家堡的顶端。
风声凛冽,而底下的杀手渺小得可笑。
明束素被冷风刮得打了个激灵。
“皎儿,你怎样,哪儿受了伤?”
明束素惦记着方才闻到的血腥味,她不讨厌害怕这种味道,但这是从风清嘉身上传来的。她的先生,她的妻子,她的皎儿。
风清嘉没说话,从身上扯下布条,草草包裹了腰际,那儿渗出的血让她有些发虚。
“商家和孔家?”
明束素一边分析形势,一边看向四周,她们在堡顶的一圈平地上,没有门。
“看来我和外祖父真是无缘,第一日就乖乖地来见他指不定还能送他最后一程。”
“还不能断定是谁,但放冷箭的确很像孔家人会做的事情。”
风清嘉恢复得比常人要快,但流失的血液很难补回,她扶着墙坐了下来。
“幸好我当年从孔老爷子那儿拿到了一份孔家堡的建造图纸。”
这是交代她如何从孔家堡光滑的四壁爬上来的。
“那送给楚羽的图纸也是来自孔家?”
明束素也坐下来,她握着风清嘉的手,却没意识到自己手心汗了一片。
“你是怎么哄他给你的?”
“他送给我的。说是欢迎我随时来做客。送给楚将军的那份我不清楚,是父亲给我的,或许是和孔家的交易,或许不是。这堡顶人轻易上来不得,我们可以暂时休息。”
风清嘉回握明束素的手,她盯着她的眸子看,声音虚弱,却还带着笑。
“殿下,可否容臣护你周全?”
明束素极力绷住脸,她这会儿意识到手心是湿的,想要收回,却被她的先生握得死紧。
她的又倔又温柔的先生。
孔家堡。
孔谢宗有一双漂亮而灵巧的双手,他可以组装出最暴力的武器,也能制作出嘴叼情诗的机关宠物,当然,他坐上孔家家主的位置主要是靠前者。
他很羡慕临近的绛雪州,楚氏家主四十岁就会主动退位,哪像他家的老头子,都六十了还不肯颐养天年。
“你是说她们爬上了堡顶?两个人,一个还受了伤,居然能爬上堡顶?”
孔谢宗嗤笑着,一面在原地踱着步,步伐却不大,像是在小房间里打转,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原因是他曾被孔铭关在紧闭室里整整三年,就为了他袒护了自己的亲妹妹一次,那位当今天子逝去的生母。
他就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旁系的女孩儿,因为一夜风流就当了妃子,那种人的死活有什么好关心的,孔铭为什么要袒护到那种程度。
他的妹妹又没做什么坏事,常常陪着她,从来不送什么补品东西,来留下什么下毒的把柄,难产而死又不是什么稀罕事,难道就怪自己妹妹?
当然,现在要把盈王殿下杀死,的确是显得有些大逆不道了。
可是这是苍平那儿来的消息啊,他听从皇帝的号令,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即使是孔铭活着,他也没有权利指责自己。
“是,家主。”
手下的回答很冷静,他们都是孔谢宗的暗卫,视生死为无物,呆板的像是他制作的机关宠物一样,但杀伤力大很多。
是的,说起暗卫,孔谢宗又不得不为自己的亲侄子抱不平。
凭什么给明束素那个丫头送暗卫,不给明子染送?
难道说父亲的偏心还不够?
“好,那真是太好了。饿死在堡顶尽管对盈王殿下来说不够体面,但是总比下来被射成筛子合适。你们在堡下布置人手,时刻盯着。我很想知道,盈王殿下会选择哪种死法?记得若她们下来,别射明束素的脸,也别杀风清嘉。结束了第一时间汇报我。可能的话,我还想看看,明束素和她母亲长得像不像。”
孔谢宗按捺下怒气,对着他忠诚的手下笑了。
“家主,青彦该如何处置?”
手下的声音依旧死板,他低着头,暗卫不需要展示自己,当看到他们的脸时,就是死期。
“回来看他老子娘,还算有孝心。他被折磨这三天,可有开过口?”
孔谢宗想起落入他网中的第一个猎物,咂咂嘴。
他倒是没想到,做别人的暗卫,还有放探亲假的道理,女娃子就是心软好欺负。
哪里配当什么王爷。
“不曾。”
“杀了吧。反正不可能回收做别人的暗卫了。给他个痛快吧,算是对他孝心的嘉赏。”
孔谢宗娇矜地点点头,施舍他最后的恩典。
青彦折了这位新任家主的脑袋,他学着孔谢宗的语气嗤笑一声:
“哦,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