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
一段黑白监视画面中,几名持枪船员在船楼长廊展开猛烈攻防,没多久,一名穿着连身裙的童装小女生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走廊上,船员们一脸诧异,只得暂时妥协停火,其中一人蹲下身看着小女生,大约是开口询问:「小妹妹,妳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船上呢?」小女生偏着可爱的脸蛋沉默以对,几个大人站在周围无奈地互瞧了眼,彼此莞尔一笑,另一人伸出手摸摸小女生的头,像安抚自己小孩一般,他们可能认为小女孩被方才的枪战吓着了,然而,小女孩此刻却低下头似乎说了些什么?船员们一时彷佛听见有趣的话语般笑闹成一团,他们随兴地应对女孩的童言童语,以为那不过是个孩子遇上陌生大人时小小的疑问,可是接下来……
画面倏地一晃,小女生头顶那只手很突然的被什么截断了,画面中立即喷出一大抹黑色的血,大人们表情瞬间僵硬,很快地,又有很多人的脖子被划开,头颅霎时飞了出去。剩下的船员对小女孩开枪,弹幕立刻织成火网,可是一枪都没命中,女孩的速度太快太灵活完全不在乎子弹从自己眼前闪过,船员们一个个飞快地倒下……
最后,留下的最后一位大人,脸上的表情已经超越疯狂,他拼命扣着子弹用光的手枪扳机,无法置信地鬼吼鬼叫,女孩走到他面前,像关掉某样机械开关似地双手轻轻捧住船员左右脸颊,女孩对船员露出一抹天使般的纯真笑靥,然后,小小的手腕使劲儿一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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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妳觉得如何?」克莱斯特将监视器保存纪录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详尽禀报之后,试着询问自家队长的想法。
「你是说那孩子不只杀了人,还特地从储藏室拿了拖把、抹布和漂白水仔细清理命案现场,接着才像恍然想起有什么还没做似地,高高兴兴毁掉船上所有摄影镜头?」莲思绪有些混乱,这算哪门子的SOP(标准作业程序)。
「正是!」克莱斯特郑重地回答。
「哈哈!」莲冷冷干笑两声,她都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些内容物的脑袋瓜到底是依据怎样的行事准则在动作的?
莲和小釉目前正朝货轮栏杆连接军用快艇的绳梯方向,背对着背缓缓前进,因为并不确定那名小女生模样的内容物是否还停留在船楼,所以她们也只能战战兢兢一边维持高度警戒,一边慢慢沿着原路退回小艇。
「莲姊!」
「?」
「我想利比亚政府一定很呕,他们明明花了那么大把银子,结果却是将全世界的特务通通都请到自家的走私船上。」殿后的小釉,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唇角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据克莱斯特调查,葛蓝莓号上的员工,除了船长、杰瑞和韦尔斯之外,其余所有人的真实身分皆是来自世界各国的情报特工。哈!全部都是!?小女子我还真是大开眼界!利比亚啊利比亚,你们撒钱都撒到哪儿去啦?为何到头来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弄得全世界特务纷纷涌上你们家的货轮?
「小釉,出钱转移世人焦点固然是个好方法,但,如果每一笔巨额汇款都来自同一个银行账户,那会被人看破手脚也是理所当然。」莲淡淡地说。如果是由她操盘,她肯定会在开曼群岛成立几家空头公司,藉由这些公司把钱汇出去,钱一旦汇出去,公司立即无预警全部倒闭,如此一来,即使那些特务想查也无从查起。(反正避税天堂的职业人头满地都是,公司国籍也是随便你登记)
「好吧!利比亚失算也就罢了,那我们现在……是要回到船上,摸着鼻子乖乖逃走吗?」小釉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们这次可以顺利把一具棺材搬回去,更遑论这艘船上还隐藏着一名拧断别人脖子像摘苹果一般容易的小女生!连那群CIA等级的家伙们都束手无策,我们一支小队六个人又岂是她的对手?
听到少女的话,莲一侧唇角稍稍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小釉,妳该不会认为队长我会想赔上一笔棘手的违约金,好让协会(佣兵协会)那边的老人们趁势降低本小队的信用评分吧?怎么可能!既然没办法连笼子一起带走,那就只好直接抓野生的啰!」
「妳的意思是?」
「后辈!妳听不懂吗?队长的意思是说,我们既然带不走棺材,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直接抓船楼上现成的!」克莱斯特不耐烦的声音从小釉耳机一个窜出。
「"现成的"?妳是说我们等等要回头去对付那个小女生!?」少女吃惊地说。
「是啊!我想"那只"应该会比较好处理吧!」莲的口吻轻描淡写,宛若他们正讨论的是养狗养猫之类的家庭琐事。
「最好是!妳没听克莱斯特说……」
「是克莱斯特前辈或学长!」少年狠狠插嘴道。
「好好!克莱斯特前辈"或"(加重语气)学长不是说那孩子一手就能摘掉一个人的脑袋!那种怪物人类哪里能够应付得来!」小釉全然不了解莲姊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态?那孩子可不是让妳拿张网子就能成功捕获的小动物啊!
「不用太惊讶,刚才在货柜内我就是因为右腿被抓住,整个人被悬空摔出去,所以才会让"那种怪物"有机会往外冲!」莲说着,并没有太多的抑扬顿挫,彷佛「右腿被抓住」这件事是莲故意试探对方能耐所做出的测试行为。
「妳是想说自己已经亲身体验,所以颇有心得就是了?」这句话小釉说不出口,但是真的很想说。
「总而言之,我们当前的目标,换成那个内容物小女生,是这样吗?」小釉调整一下心情后问道。
「后辈!这么简单的事妳还弄不清楚……」克莱斯特话未落定,小釉又开了口,这次少女音色显得格外沉重。「那个女孩,是人类吗?」
「……」莲和克莱斯特愣了,他们一时不晓得要如何回答。
「那些让人觉得浑身不对劲的小孩究竟算什么?既然不是人类,那我可以百分之百认定对方是怪物吗?」这对小釉而言是个迫切的问题。假使内容物只是被创造出来无中生有的怪物,那我绝不会吝啬对她扣下扳机,但是,要是她是人类呢?如果那孩子是在经历种种惨无人道的恐怖改造之后才不得不变成那副模样,如果是那样!我……没办法开枪……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莲和克莱斯特都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涵,其实他们心里多少有数,只是这会儿也不好把残忍的事实完全挑明讲。对一名初出茅庐的佣兵少女,精神上是否能立即适应并坦然接受这般残酷不讲理的非常真相?其结果……不言而喻。
半晌,率先开口的是克莱斯特,他非常小心谨慎地说:「我查了很多资料比对,发现许多国家的生物研究所都有类似机能强化的研究,只是,大部分的实验都是采用白老鼠,要使用在人体上并且寻求稳定化,要做到这种程度,就必须比一般的研究机构来得隐密,并且拥有足够支应研发过程的庞大资金,再加上不法取得实验体的来源管道……」
「等等!照你的说法,不就暗示他们是人类了吗?」小釉焦急地打了岔,她就是不愿听到必须手刃小孩的结果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现在克莱斯特的回答岂不是直接把最坏的状况挑明说了吗!
通讯另一头的克莱斯特想了想。「应该说,曾经是人类,我可不知道他们站上实验台的时候是生是死,死体改造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他所能说出让小釉心存一丝希望的最大可能性,他也认为要入队资历不到一年的小釉去杀害孩童,那样的负担太沉重,但克莱斯特也不想刻意说谎,谎言只会使得开枪杀人后的阴影变得更加难以平复。
「没办法无中生有吗?像培育胚胎、复制人或人造人之类的?」小釉尝试着转圜。那孩子溅出的血液是有温度的,那绝对不是尸体,既然不是尸体,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别的东西?有吧?总会有的吧?
克莱斯特"啧"了一声。「太麻烦了!后辈,妳觉得从小养到大再卖出去的兵器,这中间是要耗费多少时间?战争可是不等人的!这样旷时培养的武器没有任何战略上的价值!」他语气强硬,毫不留情地戳破小釉一厢情愿的想象。反正马上就要和对方面对面了,妳自个儿想办法调适情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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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这么说,要我一下子适应这种事也未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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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一手搭上小釉的肩膀。「小釉!别想太多,我也没打算要了那小女孩的命,我们的任务是顺利将取得的武器交给委托人,武器要是报废了!那钱自然就不可能汇到我们的户头上,妳也不想做白工吧?」莲明亮的双眸看着眼前的少女,语调从容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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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明小釉的不安,因为打从这孩子入队到现在,莲会带上她参与的任务,从来就没有一样算得上是佣兵真正会做的事,诸如担当富豪的随扈;押送武器或犯人的保全;抢夺或寻找委托人要求的特定物品;守卫岗哨等等,这中间小釉不是没有开过枪,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那终究停留在一种没有转换过来的心态,大抵认为所谓的佣兵便是为了击退敌人而存在,只要击退敌人达成目的,为了这样的理由而开枪,就仅是如此而已。
这般思考逻辑对于保镳、保全或者警察这些以防守为主的职业而言,绝对没有任何不妥,但对最终必须站上战场的佣兵来说,仅为击退敌人而开枪,这几近毫无疑问是过于天真的愚蠢举动,而小釉目前的概念,就是尚未脱离这样单纯的想法。
事实上,莲刻意不让来自一般普通家庭、人生到目前为止未受过什么重大伤害的小釉,提早体悟到战场上的残酷无情,也是出自一番对于她精神上的特别保护,就深怕少女会一时承受不过来。
说到真正佣兵会做的事,从古自今就只有一件,唯一的一件,那就是—「杀戮」。
和杀人不一样,杀人是有感觉的,杀戮是没感觉的,杀人是把人当人看,杀戮是把人当作钻板上的死猪肉看,不会有人在切冰冷的猪肉时还深感愧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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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妳认为回头再试着去搬动另一具棺材是明智之举的话,我绝对不会阻拦妳,只是,我想我可能大概会躲到很远很远的位置,瞄准货柜架好狙击枪,顺便通知台湾地区的殡葬业者早早为妳料理后事。」莲露出一抹半开玩笑的怡然笑靥。
女子不奢求这名新进队员马上变得毫无顾忌,但至少心情上不要被拘束到绑手绑脚就好。
「莲姊。」小釉嘴角轻轻勾了下,淡淡说了声谢谢。听到不用对小孩扣扳机,少女心头真的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釉对莲的信赖感,不仅仅源自于业界所给予这名队长的优异评价,更深的缘由,是自从小釉入队以来,无论任何情境下莲所拟定的策略未曾有一次失准过,若是她判断无需杀人也能完成任务,那就一定不需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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