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官!梅树的事是否暂且先搁到一边?如果您再不来为爷爷我说几句好话!今晚您可能就得和司令讨另一名护卫了!」大牛终于忍不住高声播送无可奈何的求救讯号,他已经被眼前血气方刚的士兵们摆弄得双腿倒吊,刺刀抵在咽喉前,脑袋充血、头晕目眩,立马正值攸关生死的最后一瞬间。
大牛周围的滇军士兵杀气腾腾不容妥协,米迦勒见状却只是从容不迫慢慢走过来,温和地与这群尚处于杀人未遂阶段的好弟兄们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可以请你们放过他吗?他是我的护卫。」
听不出半点威吓作用,纯粹就仅仅是名小姑娘的请托。
「喂!妳该不会真以为这么劝就有用!?」还不赶紧拿出妳的看家本领!好好把他们瞪得永世不敢说〝不〞!喂!爷爷我是真的快死了耶!
对照大牛几近濒死的奋力呼喊,米迦勒好似充耳不闻,依旧一抹浅浅的微笑,神情柔和,两手交迭安在腰前衣襬,不愠不怒,整个人的氛围与以往国民党特使的官架子相去甚远,连一丝军官的味道都掺不着,直叫人难以置信。
士兵们凶神恶煞,顿时视线无不落到这……似乎、大概、可能、或许,好像是名位高权重,官衔不知什么来着的姑娘身上,一帮云南子弟不禁好奇地上上下下反复朝她打量了好一番。从没见过洋人对咱汉人态度如此谦逊,想来绝对不安好心,其中势必有诈!八成是想把人讨回去之后再来狠狠反咬我们一口!不错!一定是如此!
士兵看着米迦勒;米迦勒看着士兵;不为所动笑容可掬;笑容可掬不为所动;石头和棉花棉花和石头;池塘里的鱼群鱼群聚集的池塘;阳光底下的普罗众生普罗众生昂首仰望的和煦朝阳……
良久,米迦勒微微一笑,轻声道:「请把人还给我,好吗?」
与少女对视得有些失神的士兵们乍然惊醒,他们私底下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意见在电光石火间获得了一致的统合,紧接着,所有成员非常默契地收刀→解绳→救人→放人,一气呵成,轻松利落地恍若啥都没发生过。
「还妳!」士兵将倒吊得脑浆胀得快崩裂的大牛一把推回米迦勒跟前,此刻的大牛老早两眼昏花,耳鸣得厉害,浑身痛苦死去活来,睁睁巴不得阎王那老人家直接钦点,好让他图个爽快速速投胎!
「指导官,您未免太欺负人……就不能使个快一点的法子,非要我干受罪?」大牛气若游丝。他摇摇晃晃的身子让李副官和张排长搀扶住,暂且勉强倚靠到墙边瘫坐着。
「抱歉,下回一定改进。」米迦勒右手掌心轻抵大牛额头,细心谨慎,全方位审视检查,就端详这名倒霉的护卫其生命迹象是否逐渐趋于稳定。她起伏不大的表情略夹杂一分歉疚自责,心切的口吻确实是担忧的。
「这肯定要列入缺失,一定要改进啊……」倚靠围墙,大牛神志不清喃喃呓语着。
说实话,并不是米迦勒不愿尽快解决问题,而是这里的士兵与司令部前的卫兵,其心态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本质不同,他们是真的想致大牛于死地,而非可做可不做,贸然对意志坚决的人下重手,往往只会造成更大的反扑,料不定整座长春城还会因此被卷入难以估计的滔天战火(想想,要是新七军一名班长没来由的死在六十军营区,那是会酿成彼此多大的风波?又试想,要是米迦勒动手救下大牛,招来滇军误会,引爆双方严重对峙又会是什么样的难堪光景?先不论哪一项,光是总统特使惹出麻烦的大帽子一扣下,包准郑司令肩上的担子立即一竿子被打翻)。
面临此种严峻考验,米迦勒认为,唯有率先展现自己的一片诚意才有机会换来对方的认同。当然,自己的诚意会被别人看做什么就很难说了,米迦勒自是不可能理解士兵从她娇小身段所望见,那森罗万象、无以名状,既温暖又柔和,完完全全超越了善与恶,而是某种升华过的意象,不容世俗眼光烙下卑劣判断的纯粹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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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除了梅树外,还摆了好几个滚水的大锅,俨然一副准备生火造饭的用餐光景,但是……
「我说张排长,这,这填不了肚子吧!就算连上弟兄不怎么欢迎我,要禁我的晚饭,但好歹人家指导官的膳食也给个好一点儿!一群大男人跟个姑娘过不去也未免太不厚道。」大牛瞧着掌心上两颗米粒大的豆子,这排长递给自己说是晚饭的东西(两人份,大牛和米迦勒一人一颗),居然还不够塞牙缝!?
「恩,说得有道理。」排长点点头,又认真拿了颗豆子交给他。
「喂喂!您开玩笑吗?难道这豆子待会儿放进锅里会变馒头不成?」大牛望望手中数量提升至1.5倍的晚餐主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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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下大牛后,排长差了人搬张圆凳子给米迦勒,并要求战友们好好对待这位令自己有些意外(平时积怨已久的士兵居然给这小ㄚ头让步了)的神奇访客。
端坐小凳子,少女彷如只还未长大的雪兔般安安静静,不急不徐朝周遭环视了一会儿,连上一干人等的态度基本上还是防备着,不过,在发生一件小事后,大伙儿便逐渐聊开了。
那是其中不知哪名士兵提出的问题。「指导官,美国是个甚么样的地方?听说比咱们中国还富饶,是不是真的?」
「富饶?嗯……」米迦勒微偏着脸儿想了想,她随手拾起地上一颗碎石子稍稍凝视了几秒钟,而后抬头回复道:「这么说吧!在中国,人们吃的是甜又多汁,有着短绒毛的水蜜桃;但到了美国,人们吃的是果实较小,甜中带酸,表皮光泽的油桃。」
这样委婉的回答其实意境深远,只是传入习惯单向思考的士兵们耳中,这会儿,可真正翻译成与原句本身毫不相干的其他意义。
「您的意思是美国水果不如咱们中国啰!」这几近是所有士兵们听到答案时的头个反应,一群基层战士欢欣鼓舞,人人无不情绪高亢,纷纷七嘴八舌、欢天喜地的大力传诵着:「果然!终究还是中国最富饶!只要我们一统一,相信不出几年,肯定就能把那些洋鬼子统统踩在脚底下!教他们吭也不敢再吭一声!」
大伙儿一时乐得手舞足蹈,看来,没有任何消息比这则还要来得令人雀跃。(自认为)能够扳倒一向对中国趾高气昂的西洋人,这愿景可不逊于打赢抗战,毕竟,掠夺中国的可不只日本人,八国联军亦是从大陆硬生生抢走了许多属于我们的珍贵宝物。
见着眼前这般脱序的景象,少女却丝毫不打算制止,仅是一派宁静,索性放任在场众人凭借她的话顺藤摸瓜趁机宣泄内心的澎湃与激动,久久欲罢不能……
「笨蛋—!人家指导官想表示的是,美国和中国各有千秋,不是放在同一个秤砣上就能立刻分出高下的!还有啊!指导官也是洋人!你们是想以下犯上把人家驻华少校踩在脚底下是吧?」最后,反倒是身旁的李副官看不下去,率先开了口把这群喧嚣胡闹的傻瓜蛋给通通严厉斥喝了一顿。
不过也因此,院里气氛逐渐转为融洽,不再存有那么浓厚的紧张对峙,米迦勒的温文尔雅,与那抹浅浅醉人的清纯笑靥亦为她博得多数人的好感,须臾之间,士兵们各个将连日来困守城池所累积的精神紧绷和饥饿难耐一个不剩抛诸脑后,全围绕着这名秀色可餐的指导官,争着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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