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日暮西沉。
山脚处,竹海对岸,岚林深浓。一座古老寺庙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与南屏山隔江对峙,名为南华寺。庙堂中,只见行者寥寥,一派幽静肃穆,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
行者鲁答躺倒在泥墙根下,使劲嚼着兜里的果子。他的头发没有剃净,中间留了一条,从前额贯穿颈后。手里提着串珠子,上面串着五彩的石子与金色的貔貅,脖子上挂着两块铁牌,一块写着“色”,一块写着“相”,时不时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鲁答,葭正到了,该敲钟了。”远处传来会通师傅苍老的声音。
鲁答丢开吃了一半的果子,往袍子上擦擦手。他一起身,兜里剩下的果子掉了一地。“可惜!”他摇摇头,撒开步子往回跑,差点撞上其他行者,“康格云尊,净宇如来。鲁答,不可急。”
“康格云尊,净宇如来。众通师傅,要误了敲钟了!”
每日葭时正刻,南华寺都会敲起三十六声钟响,十二声紧,十二声慢,十二声不紧不慢,三十六下钟声代表三十六种疾苦。鲁答抱起木杵,擦擦满头的汗,他抬头望着夕阳,等待着葭时正刻的到来。
杜昂—第一声钟响。
“康格云尊,净宇如来!”众行者停下手中的修行,默默诵念。“钟声闻,烦恼消,智慧长,菩提生,离忧苦,出火炕,如历来,度众生。”
南屏晚钟,钟声深沉,洪亮,绵长,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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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山谷。
“咯咯。”
树林深处传来妩媚的笑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近忽远。花瓣轻舞飞扬,浓香四溢,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落向何处。
“咯咯。”
又是一声笑。花瓣越来越多,拂过少年的脸,如漩涡般向中心聚拢。
桃红色。
花瓣聚成花海,桃红色荧光从中央点亮。花瓣成块凸起,勾勒出形体的轮廓,它们一片片掉落,留下光晕,好像拖出无数花尾。黑色的薄纱手套从花海中蜕出,纤细的手遮挡住了唇吻,桃红色的指甲娇艳如花。
“咯咯。”
女人伸手摸向乐乐的额头,“小朋友,还认得桃花姐么。”她扭动腰肢,露出半张艳抹的侧脸。
“荒山野地住的还习惯么。桃花姐可不习惯,这儿太脏了,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她张开嘴,轻轻咬住薄纱手套,抽出自己的手指。“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离开了。”
那娇柔的手掌忽然一撑,五根锋利的指甲从指尖拔出,红得滴血。
光化的西王注视着桃花,周围的树木不易察觉的微微颤动。
桃花转过身去,五根指刀指向西王。她的音调变得尖细,“骚浪蹄子,衣服都脱光了,真不害臊!老娘宰了你!”
然后,她又变得温柔起来。“小朋友,你最好站在一边别动哦。”眼神透过浓密的睫毛扫来,妩媚入骨,震人心魄。张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驱使,他抱起双臂,不知所措。
“低阶国士,被上妖魅惑失去了本性,一起杀了,也没什么不对的。姐姐看你年纪小,心疼你呀。”桃花摆起腰胯,朝西王走去。“别只盯着女人的脸蛋。她说她没害过人?睁眼看看周围吧。”
树木们在移动,它们抽出枝条裹在体内,头顶渐渐张开圆形的开口,好像一个个水瓶座。
“她的小伙伴们,可都是会咬人脑袋的哟。”桃花挥舞手臂,刀锋过处,一只缓慢挪动的水瓶座立成碎片。
“但你也算立了大功劳呢。桃花姐姐回去,会帮你说的。”她的眼看向无肠公子,眼神里充满杀气。
“嗝。”
一瞬间桃花已移动到无肠身前,致命的刀锋却被西王用光化的手臂挡下。
“哎哟。”桃花撇撇嘴,“死到临头,你还挣扎什么呀!”她反手一击,将身后想要扑上来的猴子劈成两半。
“人君嗝!”无肠惊呼。
“都去陪它吧。”黑色的皮靴在地上碾了碾,桃花抬起脚,一只兔子的尸体被踩成一滩血肉。
“宫月嗝!”
桃花观察着西王的反应。西王身上的光亮开始黯淡,她的眼神空洞,变得呆滞。“咯咯咯!”女人放肆的笑起来,笑容在脸上划出一抹血色。“还以为没用呢。浪蹄子,可真多情。”
桃花伸出指刀,无肠挺起胸甲挡在西王身前,扑哧一声,胸甲四分五裂,橙黄色的膏油好似凝脂,洒满一地。
“炖了你,味道一定不错。”桃花舔舔嘴角,元力在每一寸肌肤凝沁,像桃树上开出的花朵。胴体泛起桃红色,美艳至极。她曲起五指,五根指刀交汇于一点。
灭绝,百人级魂器。优点是肉体切割的速率,缺点是结果过于琐碎,无法凭证。
西王迷朵恢复成人的样子。她跪在地上,蓬乱的长发覆着洁白晶莹的身体。头微微向一旁偏去,那是无肠尸体的方向。
血光一闪,桃花提起西王的长发,脖颈下的身体已荡然无存。一滴眼泪从迷朵的眼角划过,掉落在地面的草丛里。杂草直起身子,扬起一片翠绿。西王,终究未能逃脱被屠戮的命运。
女人狂浪的笑声在南屏山谷中回荡。水瓶座们逐渐僵直,它们没有变回树木,而是慢慢倒下,枝条一根根从瓶体剥离,散成零碎的死木。张乐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少年感到心痛,却不知痛从何来。妖孽除尽,南屏依然静默,它一直都是一个旁观者,局外人。
但也淡去了一层生色。
山谷,还在等一位迟来的客人。瘦弱的身影出现在缓泉另一侧,他面容年轻,皮肤黝黑,样貌与普通山村青年无异。他的身后,硕大的阴影从空中投下,栖于泉眼之上。板结的鳞甲,像成熟的玉米颗粒,鼓胀饱满。橙色的瞳仁,像一根针,瞥向周围的一切。收拢的翅膜间,利爪若隐若现。
桃花察觉到异样,她放下西王的头颅。“谁?”
青年朝桃花走来,他低下头,注视着女人滴血的指刀。“杀戮,让你这么愉悦吗?”他问道。
强烈的白光倏的在青年身上闪现,又不见。
“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跟邪龙搅和在一起。你这讨人厌的小妖精。”桃花娇嗔道,指刀突然立起,一下划过青年脖颈。青年的头别切开,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他如同一道光影,破碎又恢复原状。
“你怎么对待世界,世界终将怎么对待你。”青年喃喃的靠近桃花,伸出手握住艳红的指刀。那只手白色透亮,没有半条纹理。
桃花感到力量源源不绝的涌入她的身体,强烈的舒适感让她忍不住大声喊叫。“咯咯咯…真是…舒服,舒服死了…你在做什么,好舒服…”
无数白色与桃红色的光丝交缠在一起,元力在其中涌动,好像身体运输血液的血管。青年身上的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
“停…停下来,我不要了,啊…啊…停下来…”桃花身体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时而膨胀,时而缩小,非常不稳定。
青年面色温柔的凝视,“你要的力量,助你从轮回中解脱。”
“啊…快停下来啊…啊,啊!!!”
桃花的身体瞬间炸开,血肉的碎片在空中飘舞,像最后的花海。
白光慢慢褪去。青年转过身,他走向一旁的张乐。仇恨与恐惧,让少年不住颤抖,泣不成声。
邪龙,邪龙,邪龙!
冰冷的双手握住张乐。
“我叫迈志豪,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猛的昂起头,怒火喷出双眼。杀你丫的邪龙,杀!!!
双腿竟动弹不得!
“你感到仇恨。”青年若有所思。“让我,解脱你。”
巨大的元力从手臂涌入全身,乐乐的骨头钻心的疼痛,强劲的力量灌输,连一钟秒都承受不起。元力,并非多多益善,作为盛放元的容器,肉体决定了元的极限。当元力突破这个极限,肉体就会土崩瓦解,发生爆体。
乐乐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视线模糊。他拼命捂住脸,双颊已经肿到馒头那么大。迈志豪不再理会快要死去的年轻国士,他转身走向缓泉,邪龙伏下身体,它张开翅膜,负起迈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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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大湿地,藕池口。
钱换生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走上不知桥。记得去之前,池里的荷花开的正旺,此时已谢了。几个农妇赤着脚在塘边挖藕,玲嫂看到换生,热情的招呼道,“回来啦。人怎么瘸了,还好吗孩子?”
“还好。”
换生回到太平道的茅屋前,微瑕在门口啃着猪蹄。“师弟,回来啦。”他擦了擦嘴。“咦,腿怎么让人打断了?”
“打你个狗卵,老子差一点被吃了。”
“被吃?说什么呐师弟,哪会有吃人的妖怪,师兄笑言罢了。上山没见到师姐吗?”
师…姐?钱换生脑海中浮现出野驴脑袋后面长长的辫子。
“回来就好。今天吃猪蹄,不知道你回来,没留你的份。你也不爱吃这些。”微瑕掏出猪蹄正要继续,却被钱换生一把夺过,大口啃起来。
“师弟…”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