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贺然平复心情之后,发现夏侯襄看着脸色不好,就说:“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父亲那边,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只是为什么朝廷方面还没有举动,这点他也想不清楚。
夏侯襄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贺然的话而舒展,反而像是忧心更重,许久之后,他才说:“乱世之中,武将才有价值。”这几年文臣当道,贺家的地位也隐隐不如从前,虽说皇后出自贺家,太子也即将大婚,可太子毕竟还不是皇帝,皇后也非当今原配,圣上远不止太子一个儿子,最后鹿死谁手还是件说不准的事情,战事一起,不光是对贺然来说是个机会,对贺家也是如此。
圣上需要贺家打仗,皇后跟太子的地位,当然会一如既往的不可撼动,而贺家的地位自然会一如往昔,以后更可能因为太子的继位,而更上一层楼,只怕是异姓封王都不在话下了。
贺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有些震惊的看着他,问:“你是说……”父亲知情不报?后半句他卡在喉咙里,没法问出口。
夏侯襄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手,轻声说道:“我只是猜想。”
贺然沉默了一会之后,说:“将军自然有他的考虑。”这话说的微妙,也不知道默认了夏侯襄的想法,还是为他父亲辩解,亦或者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更倾向于哪一方。
夏侯襄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不再跟贺然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他只能希望贺将军的野心,止步于将太子送上龙椅,而非其他。
接着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再交流,直到门外沈舟敲门说:“主子,夜深了。”夏侯襄才起身跟贺然告了辞。
贺然又将之前收起的地图展开看了一会,确保地图上的每一条沟壑,他都能牢记于心。
小黑在他身边蹭了蹭,然后轻巧的跳上了床,冲他喵喵的叫了几声,示意应该睡了,贺然想到明天一早还要启程,就将看熟了的地图用火折子点燃了,扔进了香炉里。随后熄灯上床,只是躺在床上的他并没有睡意,只反复的思考着刚才跟夏侯襄的对话,小黑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偶尔会用头蹭蹭他的手,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抚摸着小黑光滑的皮毛,贺然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闭上眼睛,暂时抛开了其他事情,安静的等着睡意来袭。
……
苏婧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苏麟在车上睡着了,被谢大叔小心的抱了下来,苏婧把小孩安置好以后,就回出来跟二老还有苏媛说了苏麟以后要在城里读书的事情,谢大婶虽然明白读书重要,可对小孩那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的,苏媛也是,小姑娘眼睛里水汪汪的,感觉下一刻就要哭似的。
谢大婶一瞧苏媛的表情,就有些埋怨的对苏婧说:“要我说苏丫头你教的就很好了,怎么就非要送出去念书呢。”村里那帮玩泥巴的娃娃,一个个都被苏婧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现在村里的娃子走出去,别人家都赞的,要她说苏婧这教的就很好了,苏麟又那么聪明,那么乖,自己的孩子自己教,不是更好么,一想起来以后一个月也见不上几回,她这心里就难受的很。
谢大叔也在边上附和了两句,说是这么小的娃娃离开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苏婧看大婶跟苏媛都有要哭的趋势,谢大叔也不怎么理解,于是给他们解释了一下,又说金老比起自己来,那可是牛多了,手底下可是教出过状元的,苏麟能跟着他读书,可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事情,再说又不是见不着了,苏麟在读书不好一直往家里跑,但是家里有车,这会他们几个又不用每天被圈在店里头,得了空就能去看他啊。
道理其实大家都懂,小孩的前程未来肯定是最重要的,只是以后得空了去看看,跟每日里在身边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谢大婶是真的把苏家这三个当成自己亲生的来看的,只是苏婧已经大了,苏媛也懂事了,算来算去能让她宣泄压抑着的母爱的,也就只有苏麟了,这会知道了小孩过几天就要跟自己分开的事情,她真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谢大叔抽了口烟之后问:“我说……能不能把那位先生,请到家里来教?”谢大婶跟苏婧听了,都是眼睛一亮。
被三双眼睛期待的看着,但是苏婧只能摇摇头,人家也是有家有口的,现在是自己求着人家给苏麟教课,哪有还让别人上门的道理,又不是请了个家教。好在谢大婶他们接着也就没多说什么,算是接受了事实。
第二天一早,苏婧刚洗漱完,就听见有人敲门,原本以为是张氏来了,结果门一开外头站着的竟然是沈舟,这倒让苏婧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昨个不是才见过么,要说来送东西也不至于要这么一大早上门来吧,她还没来得及问呢,倒是沈舟比她先开了口:“苏小姐,主子请你赶紧过去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
他说的郑重,苏婧自然也不敢怠慢,虽然疑惑夏侯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她说,但看沈舟也没有细说的意思,她也就没有多问,就跟家里人说了一声之后,就上了他带来的马车。沈舟倒是细心,怕苏婧没来记得吃早饭,还在车上备了点心,点心放在食盒里都还热着,只是马车到底颠簸,苏婧吃了几口之后,就没什么胃口了。
等到了醉仙楼之后,沈舟就领着她去见了夏侯襄。
进门之后,苏婧没瞧见贺峥,只看见夏侯襄正坐在桌边等她,大美人今天瞧着像是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眼眶底下泛着淡淡的青,只是这样仍旧美得冒泡,让苏婧感叹自己身为女人,也算是长得不错了,在夏侯襄面前却是一点活路都没,真实上天作弄啊。
夏侯襄昨晚一夜没睡,天刚露白他就打发了沈舟去接苏婧过来,这会瞧见了人,却反而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让沈舟先把早饭上了,然后对苏婧说:“我还没吃早饭,陪我吃点吧。”
苏婧刚才在车上也基本没吃,这会正饿着,觉得边吃边说是个不错的想法,就点了点头,可是出乎她意料的事,大美人吃早饭安静的不得了,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很少,搞得她都不好意思说话了,只能门头吃东西,苏婧一边吃一边想,不至于一大早让沈舟喊她来,就是为了一起吃个早饭吧?
好不容易等到夏侯襄搁了筷子,苏婧也赶紧把筷子放下了,说:“沈舟说,你找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如果重要的事情就是陪他吃早饭的话,苏婧觉得自己一定会抓狂的。
夏侯襄其实刚才一直都在想,应该怎么跟苏婧说,只是一顿早饭都吃完了,他也没想好应该怎么开这个口,于是他站起身来,示意苏婧跟他一起过去,他领着苏婧走到床边,然后在床头的雕花牡丹的花蕊上按了下去,打开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副卷着的画轴,夏侯襄伸手将那幅画拿了出来,交给了苏婧。
苏婧小心的把画展了开来,画上画的是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她看着有几分眼熟,感觉像是在哪看过一眼,就问:“这位是?”
夏侯襄深吸了一口气说:“这是你母亲,她叫叶无雪。”时隔多年,再次提起这个名字,他仍旧觉得心口疼痛难忍,这种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减退,反而愈演愈烈,最后伴随着她过世的消息,变成一道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疤,横亘在他心头,永世无法抹去。
知道答案之后,苏婧才明白的眼熟的原因,家里有几幅画,是苏婧父亲生前为她母亲画的,只是年纪上有段差距,她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只是印象里,苏婧的母亲是姓叶没错,可是并不叫这个名字啊。
“我母亲,不叫这个名字。”苏婧想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夏侯襄却不接话,他的目光落在画卷上头,眼神柔软,语气怀念:“她是广元叶家的嫡女,我的未婚妻。”
苏婧觉得背上的汗毛一瞬间就都竖起来了,想到苏媛说起过以前他们家经常搬家的事情,瞬间脑补出一出未婚妻跟人私奔,大美人情伤难愈至今未娶的故事,然后她战战兢兢的问:“我……我母亲,是逃婚?”
大美人摇了摇头,他的抬起手,指尖轻轻的拂过画中少女的脸颊,缓慢的叙述道:“建兴三十四年,前太子暴毙于东宫,先帝彻查此事,叶家被牵连其中,满门抄斩。”
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读史书中随意的一行文字,却让苏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皇权斗争最为残酷,抄家灭门那也都是常有的事,只是以前只在书上看到的事情,现在是会确确实实发生在身边的,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