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后宫惯例,每月初十与二十五,众嫔妃早晨去坤平宫拜见皇后之后,将会由皇后领着,依次前往东宁宫与西宁宫,拜见两位太后。
而四月初十那日,承熙帝韩靖云下朝后,并未前往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而是重新回到了泰安宫,要带着玉溪和薛滟然一起到东宁宫看望嫡母凌太后。
“皇上怎得这么好兴致?从前您都不会主动去东边呢。”
梅香心中有些小小的计较,又一时嘴快,没经过脑子就把话说了出来,顿时像咬了自己的舌头一般懊恼不已。
韩靖云竖起右手食指压在唇上,摆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片刻之后又说道:“没什么,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看好门户吧。”
玉溪和薛滟然也有些好奇,但皇帝既然这样说了,就更没有她们二人插话的余地。
待得皇帝重新换好了家常的衣服,领着二女,以及陈宝禄,并上一众太监宫女的依仗,乘着步撵就往东南边去了。
可巧,韩靖云到达东宁宫之时,后宫众女除了小产后仍在休养的柔婕妤,其余所有人够资格的人都来了,甚至连稍后才应该去拜见的西宫沈太后也在这里。
他面上表情不显,步入正厅慈惠堂之时,由得众人先起身向他行礼,他再停下脚步,抱拳鞠躬,给两宫太后见礼。
“儿臣两位给母后请安了。”他说。
“皇帝快过来坐下。”凌太后也不多话,没有直接问他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到她这里来。
“今天热闹,一大家子人都快要聚齐了。”沈太后面上则有些绷不住,大约是不满皇帝把她这个生母的地位,排在了凌太后这个嫡母之后。
薛滟然如今的身份,只够堪堪跨进慈惠堂,众嫔妃还未全部起身给皇帝行礼时,她就已经停下了脚步,与玉溪一起垂手站在大门边上,然后又随着众人一起跪下磕头。
待她终于能起身之时,她小心翼翼地用眼神打量了整间堂屋里的人,果然和前世一样,所有应该出现的嫔妃,都坐在这里。
由于两宫太后同时在场,皇帝干脆没有坐到主位上去,此刻他身居右下首第一位,与皇后正好对坐。
而在皇后之下,秦贵嫔、丽嫔、荣贵人、薛贵人,还有四位宝林小主按照位分的高低,一次坐在堂下,简直有些名花争艳,绚烂夺目的意味。
“皇帝今日好兴致,知道来哀家这边坐坐。幸好你也来得巧,若是先去了西宁宫怕是要扑了空。”凌太后开口就不饶人。
“母后说笑了。”韩靖云说道:“朕早就想来看望凌母后,只是这些天前朝事物繁杂,耽搁了不少时间。最近后宫里也风波不断,不知有没有影响母后休息?沈母后照看柔婕妤,也颇为辛苦了。”
“这又算什么呢……柔婕妤的孩子是皇帝的骨肉,也算是哀家的心肝,可惜未能降生就已经归天。哀家现在照顾柔婕妤,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如皇帝有空就多去凤鸾宫坐坐,宽慰宽慰她。”沈太后听到韩靖云提到沈听雨,便也接过话去。
“柔婕妤是朕身边的人,她失去的孩子是朕的孩子,如今这般……朕也是十分心疼的。沈母后放心,就算她依然不肯见朕,朕也还是会多去凤鸾宫,了解一下她的情况也是好的。”韩靖云顺着沈太后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凌太后听到这里不由冷哼:“皇帝,你可是要以朝政为重的。柔婕妤孕育有功,如今不幸被人所害,伤了身体失了孩子也甚是可怜,皇帝去探望她,是她的福分也是安慰。但皇帝若是整日把时间腻在她身上,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是,凌母后说得也对。”韩靖云继续顺着话说,对于两位太后的意思他都很明白,就是不急于表态。
母子三人拿着沈听雨做筏子,你拉我往谈论了几句,堂下除了皇后倘若无人之境以外,其它的嫔妃都有些坐不住。
尤其是贵嫔秦佩蘅,虽说她是皇帝登基以后才入宫的,但生养了二公主与三公主,娘家也扶摇直上,如今的地位虽然和皇后差得还有些远,但早已压住了丽嫔梁麓和柔婕妤沈听雨。
一个因为不慎用药而导致流产的小小婕妤,也值得皇帝与两宫太后这么大肆关心……她心里如何好受。
“若不是柔妹妹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嫔妾还想建议稍后众位姐妹一同去凤鸾宫探望她呢……”
秦佩蘅忍住了没开口,梁麓却替她将事情挑明了说开。一根筋的梁麓此刻估计忘了自己其实是谋害皇嗣的第一嫌疑人,即使至今都没有能查出一个准确的说法,也没有直接的证物,她也并没有消除别人对她的怀疑。
果然,皇帝与两位太后都不说话了,其余的嫔妃也纷纷将视线转向了她。
薛滟然站在最外,视野却是最好的。
她分明看到连平日里最恭谦沉稳的荣贵人杜芳秋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丽嫔妹妹的好意,想必柔婕妤是心领的。”皇后终于也出声说话,她先朝向梁麓,后又转向两位太后,站起身来,道:“都是臣妾治理不严,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却没有能及时找到元凶。如今柔婕妤心情郁结,想来也是有些埋怨臣妾未能替她报仇了。”
“皇后这是说的什么话……”沈太后一听,连忙摆了摆手,又对梁麓说:“丽嫔也是的,哀家知道你一片好心,可若真像你这般行事,好事也会被折腾成坏事了。”
“可不是么。”凌太后紧跟着就低沉沉地笑了一声。
慈惠堂里这回无人再敢随便插嘴说话。
凌太后不由地觉得有些烦闷,满屋子的人,虽然尊她为圣母皇太后,但估计心里都偏向了别的地方。
只可惜自己生的儿子死得太早,否则哪有这么多上不了台面的人,如今在她的地盘上吵吵嚷嚷。
她环顾四周,在靠近前门的窗沿之下,发现了一个并不太熟悉的身影。
“皇帝今天可是带了新的宫女过来?”她问道。
薛滟然猛地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原本就绷起的心弦就更紧了一分。
她垂下眼睛,保持恭敬的样子,等待着她如今的主子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
“……啊,是了。凌母后好眼力,朕今日给梅香放了个假,准她多休息半日,于是就带着新宫女过来了。”韩靖云其实早就想到会有人问起这件事,可依然佯装讶异。“滟然,过来给娘娘们请安。”他又朝着薛滟然扬了扬手。
滟然……!?
众嫔妃们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又是波澜不已。
满后宫的人都知道月前在锦绣宫里落选的秀女之一,先是身陷尚宫局,又突然被皇后懿旨捞了出来塞进了泰安宫,皇帝甚至为她耽搁了和皇后约定好的晚膳。
不过见过薛滟然真面目的人并不多,她进入泰安宫以后并不在偏殿,即使奉召侍寝的嫔妃也没能见到她。这回,她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她,都要看看此女到底有何魅力。
只见薛滟然款款走上前来,丝毫不显慌乱,待她站定,也不抬头,先俯跪磕头,三呼千岁,朝东西两宫太后行礼,随后她转过身来,又向皇帝皇后,以及嫔妃们问安。
“滟然是锦绣宫里点的四位女官之一,皇后最近处理柔婕妤之事,无暇再同之前那样照顾朕,便把滟然送过来伺候。”韩靖云介绍道:“说起来原先同去承文馆的还有一位女官,可惜她品行不端触犯宫规,否则今天说不定朕能把她也一起带过来见见场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哀家看到她的身形有些熟悉,原来是上个月才见过的。”凌太后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起来,当日皇帝的作风可是有些唐突的,不过柔婕妤当时身怀的皇嗣的确要紧,况且后来她也得到了惩戒。只是皇帝,你以后再不可这般莽撞了。”她随口翻起了旧账。
韩靖云连忙起身作揖答应。
凌太后抬起左手比了一个手势,身后立即有一位身着嫩绿配鹅黄的娇姝女子上前一步,让凌太后拉着她的手,引着她走到了皇帝面前。
“滟然都给哀家行过见面礼了,伯媛,你也去拜见皇帝。”她朝那女子说道。
女子乖顺地按照她的意思做了。
凌太后又说:“皇帝,伯媛是上次哀家挑来贴身服侍的女官,这个月她伺候哀家可是尽心尽力。”
“伯媛姑娘得了凌母后的心意,朕自然要重赏。”韩靖云很明白凌太后的意思。
沈太后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谈笑得如此和睦,立刻就插了话。
正巧,上次她选的那个女官春华今日也带在了身边,于是连忙也喊了春华过来行礼。
“皇帝可不能厚此薄彼,老姐姐与皇后挑的人都是好的,哀家身边这个春华儿也并不差。”
一时之间,三位原本应当早就落选回家的秀女齐齐现身,还一个个都打扮得娇嫩得体站在皇帝身前,其余的嫔妃们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薛明嘉先前还看戏看得热闹,如今她也是一副坐蓐针毡的样子。
这几个由皇后和太后们亲自引荐的女子,当时都是跟自己一起踏入锦绣宫的。如今自己封了贵人,算得上半个娘娘,可新鲜劲一过,宠爱也就慢慢淡了,在皇帝的心里,说不定还比不上两位太后今日隆重引荐的孟伯媛和梁春华,比起皇后娘娘直接送到皇帝身边日夜伺候的亲姐姐薛滟然那就更不如了。
“对了,哀家记得,滟然姑娘应当是薛贵人的姐妹吧?”
薛明嘉想到了这一点,别人自然也会想到一起去。于是很快,沈太后就点到了她。
她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开口,声音却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平和稳定:“这位滟然姑娘,正是嫔妾家姐。”
沈太后又说:“那你们日后若是有机会见面,必然要好好亲香亲香。皇帝可不能拦着不放人的。”
薛明嘉面上赧然,说:“那嫔妾每次必然要感谢姐姐侍奉皇上的功劳,说不定还要像姐姐请教如何才能更得皇上的心意呢。”
众人听到这话,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如果不仔细研究每一个人的表情,估计以为她们真的其乐融融,气氛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