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选自《佛经》
瑶罗国,京都,菜市场。
沈寒依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裙,未施脂粉,发髻上只簪了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翠玉簪子,右手挎着一只篮子,混在人群中,没有丝毫的特殊。
这身装扮,确实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在来来往往的众人看来,她不过是平常人家的普通女子罢了。
若是这些人知道,她就是众人口中的“天下最恶毒的女人”,是瑶罗丞相楚靖北的跛脚夫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沈寒依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她的这身装扮,相对于她丞相夫人的身份来说,是过于寒酸了。
沈寒依不喜欢华丽的衣裙,再华丽名贵的衣裙都无法掩盖她跛脚的事实。
残缺的便是残缺的,沈寒依接受这个事实。
像平时一样,沈寒依一跛一跛地走向菜市场的最北端。
“姑娘,你来啦!”王老汉亲切地打着招呼。
“是啊,老伯。”沈寒依轻笑。
“今天的运气好,我钓到了一条金色鲤鱼,姑娘你看,它有多肥,多鲜。”
“是啊,真好。”
“这是姑娘要的菜,我早就准备好了。”
“谢谢老伯。”
“这是哪里话,这三年,多亏姑娘照顾老头子的生意。”王老汉憨厚的一笑。
沈寒依轻轻一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这三年来,对她真心笑过的,只有眼前的王老汉一个人。
“老伯,这是今天的菜钱。”沈寒依将一锭银子,放在王老汉手中。
“姑娘,这太多啦!”这已经是十倍的价钱了,王老汉要将银子推给沈寒依。
“老伯,您收着吧!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我没有来的话,老伯以后就不要再为我特意准备菜和鱼了。”不知不觉地,沈寒依的话里带着几分伤感。
“姑娘,你……有什么事吗?”王老伯关切地问。
这三年来,这姑娘可是风雨不误,每天都来买菜,今天突然这么说,想是有什么变故。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万一而已,”沈寒依若无其事的说着,“凡事,都有万一的吗!”
王老汉活了这大把年纪,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如果可以,沈寒依也希望一切都能如往常一样。
这三年来,她虽然爱得卑微,却一直未曾放弃过希望。
楚靖北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这三年来她的付出,也该将它捂热了吧!
就算是这样一直卑微地留在楚靖北的身边,沈寒依也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不同了。沈明珠回来了。
此时此刻,楚靖北应该是见到沈明珠了吧!
她可以卑微地爱着,却终是做不到自欺其人。
她和楚靖北,今天就要有一个结果,开始,或者结束。
不是她要逼着楚靖北选择,是她要逼着自己选择。
如果她三年的痴情付出都换不来楚靖北的真心,她只能放弃自己的感情,去承担自己的使命。
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负责,这个,远在她八岁那年便明白了。
“姑娘,姑娘!”王老汉的叫喊声,让沈寒依回过神来。
“啊?老伯,什么事?”
“我刚才说的话,姑娘没有在听吧!”
“啊……老伯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明天我等着姑娘。”
沈寒依轻轻一笑,甚至有些恋恋不舍,她也希望明天也能像今天一样,还能为楚靖北买菜,为他做菜……
她可以爱得卑微,却无法自欺其人。她知道这三年来,楚靖北的心里一直都爱着沈明珠。虽然她现在是他的妻。
三年,她真心付出,无怨无悔,如今,却无力再坚持。也许,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沈明珠回来了。
三年的时间已经够了。如果这三年来她所做的,还无法改变楚靖北对她的看法,那沈寒依真的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认清一个人,三年的时间,足够了。
沈寒依神情有些恍惚,不知不觉竟然随着人群走出了菜市场。猛然惊觉,方才发现这并不是回相府的路,沈寒依刚想转身往回走,听了旁边人的谈话,脚步又不禁停了下来。
“明珠郡主已经进城门了,我们快走,去看看吧!”
“听说明珠郡主丝毫未变,还是那么漂亮,倾城绝代。”
“楚丞相一早就在城门外等候了,只为迎接明珠郡主。”
“看来,楚丞相对明珠依然一往情深,不能忘情。”
“那是当然。就凭那个跛脚的庶女,她凭什么能让楚丞相动心忘情,身份低贱不说,还是个克弟克母的灾星,三年前,她逼婚抢亲一事,真是丢尽了我们整个瑶罗国女子的脸!”
“说得真是!就因为她个跛子,如今一提到瑶罗国,都知道瑶罗的女子强悍无耻!”
沈寒依知道自己“一战成名”,却不想名气居然如此之大,三年之后,依然天下皆知。
“唉,真不知道明珠郡主和楚丞相这一对绝代璧人,再次相见,会是怎样的情景?”
“能怎样?男已婚,女已嫁,就算是情深似海,也只能是相顾无言泪千行,从此萧郎是路人!”说完,那个人发出长长地一声叹息,惋惜中又带着几分怨怼,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沈寒依。
沈寒依心中苦笑,一个不相干的路人,都为楚靖北和沈明珠打抱不平,看来,她真的是恶毒到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母亲说,真心爱一个人没有错。
所以,她真心地爱着楚靖北。楚靖北虽然娶了她,心里依然爱着沈明珠,她也从来没有去怨过他。一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楚靖北不爱她,是她做得不够好。
如今看来,是她一开始就错了,就算是她再努力又如何?也只能是南辕北辙,离目标越来越远。
楚靖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的选择依然是沈明珠的话,我放你自由,成全你……
沈寒依低头思虑着,没有去看脚下的路,再次抬头时,竟发现自己随着人群已经来到了正街之上。
“明珠郡主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沈寒依顺着大家的目光望去,远远地,便见一阵人马,向这边走来,为首的,便是让她爱得痛彻心扉的楚靖北。
楚靖北端坐于马上,白衣胜雪,发黑如墨,五官俊美,身姿飘逸,优雅如竹,巍峨如松,温柔时若水,冷傲时似鹰,沈寒依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优秀,她便有多爱他。
只可惜,他的温柔多情,从来都不属于她。
沈寒依还清楚得记得三年前楚靖北一身红衣骑在马上迎娶沈明珠时的模样。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楚靖北穿红色的衣服,英俊妖娆,华丽绚烂,他笑得那么明媚,那么开朗,沉醉动人,舒适飘逸。
经过了这三年,沈寒依才明白,他的笑容只为沈明珠而绽放。这三年,她见惯了他的冷若冰霜,听惯了他的冷言冷语,竟差一点忘记了他也曾那么灿烂绚丽的笑过……
楚靖北的身后,是一辆华丽的马车。
车里,应该就是沈明珠了。
马车旁,是一个身穿华贵紫衣的男子,骑着马,与马车并行。
这人,便是韩逸墨,青宵国的摄政王,是青宵国只手遮天的人物。
楚靖北渐渐地向这边走来,离沈寒依越来越近。
沈寒依看得清楚,楚靖北面色沉静,却是眉头微皱,目光精锐。
想来,应是那两人说得那样,楚靖北再次见到心爱的女人,却已是他人之妇,想必,他心中更是对她怨憎万分吧!
沈寒依淹没在人群之中,仰望着高高在上、风度翩跹的楚靖北。在他的面前,她一直便是这样,低入尘埃。
就在沈寒依望着楚靖北的时候,很突然地,就如命中注定一般地,楚靖北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沈寒依。
虽然她是那么得不起眼,那么的平凡,可是,楚靖北就是在无数人中,一眼看到了她。
对上楚靖北的目光,沈寒依一怔。
楚靖北先是一怔,接下来便是惊讶与警戒。
沈寒依绝对没有看错,他看着她,眼里尽是警惕与敏锐。
他在担心什么?沈寒依心中不禁苦笑。
楚靖北是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伤害沈明珠的事情来吧!
在他的眼里,她就是这样的恶毒的女人!
楚靖北望着她,眼中警告意味十足,厌恶的感情表达得那么明显。
沈寒依的心里突然酸涩无奈,苦楚无限。
原来,她的爱,也并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无怨无悔。
沈寒依和楚靖北都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两人已经陷入一场阴谋之中。两人本已摇摇欲坠的关系,很快,便将坠落崩塌。
也许是她一时失神,也许是有人刻意为之,也许只是巧合,就像是沈寒依八岁那年撞到昭和公主怀了七个月身孕肚子上一样,她没想过会发生的事,却终是发生了。
所以,命中注定这种事,沈寒依一直都是相信的。
不知怎么地,沈寒依被人一推,失去重心,在众目睽睽之下,踉跄狼狈地跌倒在了着道路中央,她挎着的篮子甩向了一边,篮子里的菜散落在街道之上,那条红色鲤鱼,从篮子里跃出,身上沾满着沙粒,在沙地上痛苦地翕动着嘴唇,自由自在的活着,就在它咬上诱饵之时,便已是遥不可及……
此时,沈寒依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条濒死的鱼……
楚靖北也看到了那条鱼,他知道,那是沈寒依要做给他吃的。
“你想干什么?”楚靖北大声斥喝,厌恶,冷酷,防备,在他的眼里,她就像是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一样。
“我……”沈寒依几乎是用尽了人生中所有的勇气,开口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沈寒依讨厌这句话。
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说这句话。
八岁那年,她撞掉了昭和公主和父亲唯一的一个未出世的男孩,那时,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可是,父亲沈瀚漠手中的棍子却还是那么无情地打在她身上。
是她的母亲,不肯放弃,她才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她的腿,便是那时残的。
无人相信,解释又有何用?
可是,她依然向楚靖北做了解释,虽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希望他能够相信她。只要他相信她,世上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楚靖北的眼里并无半分的相信。
“还不快滚!滚远一点!”楚靖北毫不留情地呵斥道。
他,是怕她会做什么恶毒的坏事吧?
沈寒依很想笑,笑自己,也笑楚靖北。可惜,她连笑得力气都没有了。
“啪!”一道马鞭重重地打在正在狼狈爬起的沈寒依的肩颈之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赫然显现。
这一鞭,楚靖北没有丝毫的手软,用足了十分的力气。
这一鞭,打得真重!
站在一旁的路人,也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这楚丞相下手还真是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