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京城已经十天,黄都御史一行人进了石子河城,护送他们的锦衣卫已完全没有了当初的蔑视。
皇上命他们护送一个文官一个小姑娘加一个和尚和十个太医去青州,一开始他们以为最先撑不住的会是小姑娘,但结果却是,最先撑不住的是太医们,这次进城休息,也是因为这十个太医一个个叫苦连天,哭着求黄都御史暂停赶路休息半天。
而他们以为会最早哭求的小姑娘,却脚步轻盈的下了马车照顾这十个太医,小小的身板,蕴藏着他们看不懂的坚毅。
“黄大人,太医们的身子,的确撑不住了,若不让他们好生休息,只怕到了青州,他们也病倒了。”给十个太医把完脉后,季望舒就寻了黄都御史,说出她自己的看法。
黄都御史也知她说的是真话,这十个太医,一大半都上了年纪,让他们舟车劳顿,的确是苦了他们了。
“郡主,我也知道辛苦了他们,只是——青州那边只怕已经不能再拖了。”揉了揉眉心,黄都御史很是无奈的看着季望舒。
一边的陈子昂也赶紧点头道,“是啊,郡主,赤庄那边只怕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季望舒看着黄都御史脸里的血丝,太医们纷纷撑不住,黄大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硬撑着,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一看就知是太过劳累造成的。
想了想,她道,“我倒是有个办法,需得大人同意才行。”
黄都御史忙问她,“什么办法,只管说出来。”
“白薇,去将马总旗请过来。”季望舒扭头吩咐。
白薇点头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就带着马总旗进来了。
“郡主,您找卑职可有何事?”马总旗打心眼里佩服这小郡主,是以神色之间亦是一片敬重,在听白薇说郡主请他,他二话不说就跟了过来。
季望舒道,“黄大人、马总旗,是这样的,太医们的身子骨撑不下去了,可青州郡的疫情也不能拖,所以我想分成两路,马总旗您将一百锦衣卫分成两队,每队五十人,一队护送我和黄大人前往青州郡,至于另一队,则留在这里,等太医们休息半天之后,再护着太医们赶路,如此可好?”
黄都御史毫不犹豫的点头,“此法甚好,我赞成。”
马总旗想了想道,“郡主,您真的不休息半天再赶路吗?”
季望舒轻轻摇头,“事不宜迟,青州郡的百姓们,等不起了。”
“好,既然郡主决定了,卑职这就下去安排。”听了她这一句青州的百姓们等不起了这话,马总旗心中激动,起了身就出去安排。
季望舒又看着黄都御史道,“大人,我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两个丫鬟只怕也要留下休息才行,我也先去安排。”
黄都御史点头,季望舒出了房回到自己那间房,将陆妈妈和甘草茯苓叫过来道,“陆妈妈、甘草茯苓,这一路辛苦你们了,如今太医们要休息半天,我和黄大人不能休息只能继续赶路,你们三个就留下来照顾太医们,等太医们休息好了,你们再和太医一起出发。”
“姑娘,我们不用休息,我们要随姑娘您一起赶路。”陆妈妈很是坚定地道。
甘草和茯苓亦跟着道,“姑娘,陆妈妈说的对,我们要随姑娘一起。”
季望舒柔和的看着她们道,“我知你们是担心我,我身边有白薇白芍二人照顾,你们大可放心,若是这样赶路,你们到了青州就病倒,于我而言反是不好,且太医们也需要有人照顾,所以你们留下来照顾他们,等太医们好了就随太医一起出发前往青州。”
知道姑娘性子说一不二,陆妈妈和甘草茯苓也不再多说,只红了眼收拾行礼。
这边安排妥当后,季望舒又去了太医们那边,将来意禀明之后,一众太医的脸上,就有了些许的羞愧,小郡主都不曾喊累,可他们却撑不住了,说起来,到底还是他们没脸。
“大人们不必觉得羞愧,大人们年事已高,长安身子骨健壮占了优势,此次青州一行,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大人医治百姓们,长安先代青州百姓谢谢诸位大人肯不远千里来青州。”说完季望舒端端正正的给太医们福了礼。
太医们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感动,为首的方副院正就道,“郡主您也是为青州百姓而来,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本份,当不得郡主这一声谢。”
青州疫情严重,他们身为太医前往青州乃是他们职责所在,郡主乃大家闺秀,这样的事原本和她无关,可她为了青州百姓却自请前往青州,这才是真正为百姓所想。
“方院正,长安这就先行一步,告辞。”季望舒淡淡道。
方院正忙揖手,“郡主请。”
季望舒和黄都御史及陈子昂上了各自的车驾,在五十锦衣卫的护送下再次启程。
又赶了两天的路后,离青州愈来愈近,可奇怪的是,他们一路走来,按说现在离青州这么近了,应该会有青州郡的消息传来,可是还是没有。
这让黄都御史和季望舒心里,更是担忧。
瘟疫爆发这等严重的事,离青州郡这么近的城都没收到风声,只能说,青州知府和青州提辖,瞒天过海的本事远超他们想像。
怀着浓浓的担忧又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到了上平县。
上平县属于青州君管辖,也是离青州城最近的县,到了上平县后,季望舒发现,整个县城戒备森严,出入都要检查不说,守门的卫兵还盘问得很是仔细。
“你们是哪里来的?又往哪里去?”轮到季望舒这行人进城时,守门的卫兵先看了一眼庞大的队伍,然后才小心冀冀地问。
虽是一个小县城守门的卫兵,可那五十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威风凛凛地护在左右两侧,卫兵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认得出只有当朝锦衣卫才能穿飞鱼服系绣春刀。
不过虽然心中清楚,可该问的还是要问,这是上头交待下来的。
“我等奉皇上之命前往青州彻查疫情,这是圣旨,尔等速速放行。”黄都御史不愿耽搁时间,直接了当地掏出袖中圣旨。
那卫兵一听是奉皇上之命而来,赶紧道,“这位大人,这个咱们可做不了主,还请大人您稍候片刻,容小的去通知县令大人。”
不想一守门的卫兵都不把圣旨放在眼里,黄都御史就冷笑起来,朝马总旗望过去道,“马总旗,似这般不将圣旨放在眼中的人,该当何罪?”
马总旗打马前来,冷冷看着那卫兵道,“本官乃锦衣卫总旗,奉皇上之命护送黄都御史和长安郡主前往青州彻查疫情,尔等速速让开,休得阻拦。”
马总旗浑身杀气腾腾,那卫兵只吓得身子簌簌发抖,却还是不肯放行,只仰着头道,“这位大人,没有县令之命,小的委实不能放你等进城,还请大人稍——”
不等他话说完,马总旗已抽出腰中的绣春刀,刀光闪过,一颗人头滚落在地,马总旗高声道,“我等乃奉皇上之命前往青州彻查疫情,若有敢阻拦者,先杀后奏。”
那一众守门的卫兵见队长都被直接砍了头,哪还敢再阻拦,一个个忙不迭的开了城门,唯恐开得慢了,下一个被砍头的,就是他们。
因着这小小的插曲,进了上平县后,黄都御史和季望舒都没有在上平县停留的打算,只催着车夫急速赶路。
只是才刚驶到西城门,就被一队卫兵拦住。
“钦差大人,下官乃上平县令,还请钦差大人留步。”被卫兵们簇拥在中间的中年男人迈了出来,很是恭敬的道。
黄都御史掀开车帘,冷冷看着那上平县令道,“你既是县令,便知本官奉皇命前往青州彻查疫情一案耽搁不得,又为何要带了兵阻拦本官?”
那县令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钦差大人何出此言?青州郡何曾有疫情一说?大人莫不是被哪个书生给哄了吧?”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待本钦差去了青州一查即知,让开。”黄都御史很不耐烦地看着那县令。
那县令却是不曾让开,又赔了一脸的笑道,“钦差大人舟车劳顿,下官为钦差大人准备了宴席,大人请先用了餐再赶路也是不迟。”
黄都御史板着脸道,“谢县令大人款待,本钦差已经用过了餐,就不去了,请大人让开。”
见他态度强硬,县令眼珠一转又道,“钦差大人您受得住一路跋山涉水不辞辛苦,可郡主想必是承受不住的,您就是为了郡主着想,也应该稍作停留才是。”
“本郡主哪有那么娇气,青州疫情刻不容缓,本郡主别说不累,就是累也不能多留,你身为上平县令,这般阻拦本郡主和黄大人前往青州,就不怕本郡主治你一个拖延之罪?”季望舒掀开车帘,清冷疏离的眸光扫向上平县令。
县令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当下就愣住了。
“上平县令,本官问你让还是不让?”马总旗不耐烦了,单手握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冷冷看着上平县令问。
县令瞄了瞄他握着绣春刀柄的手,毫不怀疑,他若敢摇头说不让,这马总旗手中的绣春刀只怕就会落在他脖颈,想了想才刚被这马总旗砍了人头的卫兵队长,县令忙挤出一个笑道,“让,让,自然是让的,既然钦差大人是奉皇命,下官哪敢阻拦。”
说完他退至一边,他退了,那一队卫兵自然也跟着退到一边了。
黄都御史放下车帘,心中却又更担忧了。
青州的疫情只怕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不然这上平县令也不至于几次三番想要阻拦他。
马总旗大手一挥,“启程。”
车队再次前行,扬起一股灰尘腾腾而去。
看着车队渐行渐远,上平县令皱起了眉头。
他拖不住钦差大臣,知府大人和提辖大人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可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钦差大人进了青州郡,知府大人和提辖大人就自身难保,又哪来的时间对付他!
要怪,只能怪知府和提辖大人手下那些官差太过窝囊,连个书生都抓不住,生生让那书生进了京告成了御状,若一早把那书生解决了,皇上又哪会知道青州疫情,又哪会派什么钦差大人过来!
冷晒一声,上平县令慢慢转了身子,回了自己的府邸。
车队马不停蹄的奔了一天,总算是到了青州城。
守城的卫兵看过圣旨以后,倒没敢拦着,命人放了行。
只是这城进得太过简单,反倒让黄都御史留了个心眼,进城之后,看着繁华热闹的街道,他命人问清楚知府官衙和府邸之后,却并没有前往知府官衙和知府的府邸,反倒寻了马总旗过来。
“黄大人,您寻卑职过来,可是有事?”马总旗下了马问道。
黄都御史点头,“马总旗,你可知青州卫所在哪里?”
马总旗点头,“卑职知道,就在城北,大人可是要先去卫所?”
黄都御史点头道,“正是,这一路行来本官心里略有不安,这青州郡太安静了些,本官想先去卫所了解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好,大人请跟我来。”马总旗说完又翻身上马,打马前行。
车队紧紧跟在他身后,而打从他们进了城后就一直盯着的人,看着车队离去的方向,也转了身。
青州知府府邸,青州知府赵景明和青州提辖杨高义坐立难安的等着。
没过一会,有人进来禀报,“大人,那钦差大人没往官衙去,也没往您这府邸来,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是去了卫所。”
去了卫所?
赵景明和杨高义交换一个眼神,赵景明挥手,“你先退下,给我盯牢点。”
“这次来的,听说是黄文黄都御史,你们赵家,可有什么法子拉拢他?”杨高义阴着一张脸看着赵景明问。
赵景明皱眉摇头,“那黄文是出了名的公正清廉,整个京城都没一个人能拉拢他,这法子,是行不通的。”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法子?”杨高义没好气的瞪了赵景明一眼。
事到如今,杨高义心里不是没后悔的,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
赵景明却不像他那般焦躁,只端了杯茶啜了一口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赤庄已经封城,瘟疫爆发乃天灾,与我等何干?那黄大人若是个聪明的,自然有他一条活路,他若是以为奉了皇命有了圣旨就无所顾忌,我倒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他说得轻轻巧巧,杨高义却听得心惊胆战。
睁大了眼睛瞪着赵景明,杨高义想,赵景明就是个疯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一个区区知府,就想和皇上做对,还说什么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皇上伸伸小指头,就能碾压他这区区知府,他还自诩为强龙压不住的地头蛇!不是个疯子还能是什么?
这一刻,他心里无比后悔当初不应该听信赵景明的话,说什么古往今来,赈灾银子就是拿来贪墨的,说什么赈灾银子贪墨了也没人知道,说什么即便有人知道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眼下呢?
皇上都派了钦差大人前来青州彻查了,这若还不叫大事,还有什么才能叫大事?
“赵大人,黄大人他们一行人去了卫所,卫所可有几千兵士,我手中区区几百兵士是根本不可能抗衡得住的!”肠子都要悔青了的杨高义大声道。
他当初是油蒙了心,才会信了这赵景明的话!
赵景明抬起头,凉凉地看他一眼,“你——怕了?”
我当然怕了!
这可是全家抄斩的大罪,怎能不怕!
难道你就不怕?你赵家的人可比我杨家的人多了去了!
杨高义心中叫嚣着,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郑重点头,“不瞒赵大人,我这心里的确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可是抄家灭族之罪,可是怕,又能改变什么吗?不能,所以,只要赵大人您能想出个法子,我自然也是要跟着赵大人您的。”
见他坦然承认怕了,赵景明就‘吃吃’的笑了起来,看他笑,杨高义心中恼怒,沉了脸看着他。
“杨大人莫要慌,本官既然敢做就不怕出事,你怕什么呢?你放心吧,青州的天不会变,依然会是你我二人的天下的。”赵景明信心十足地看着他。
杨高义真想一拳擂过去,看能不能擂醒他。
他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这青州的天不会因为钦差大人的到来而改变?
他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出了瘟疫这样严重的事情,皇上不会罢他二人的官治他二人的罪?
看他一脸不信的表情,赵景明也不慌,只又道,“你且拭目以待,看看这青州的天会不会变。”
见他胸有成竹,杨高义又不由信了几分,暗道,他怕是早有应对之策,不然也不至于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
罢了,也只能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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