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卫不算大,但也绝不算小,共人五千兵士。
迎接黄都御史一行人的,是青州卫的指挥使,师湛。
“师湛见过钦差大人。”目若朗星,长眉入鬓的师湛行起礼来,也自有一股温文尔雅之姿,单从容色上看,很难让人相信,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俊秀男人,竟是青州卫指挥使。
黄都御史回了一礼,“师指挥使,本官此次前来,是有一事要相询。”
师湛薄唇轻挑,“黄大人请问,师湛定知无不言。”
“源江瘟疫爆发,青州知府赵景明伙同青州提辖杨高义火烧源江城,可确有此事?”黄都御史目光灼灼盯着师湛道。
师湛剑眉上挑,眉目一片震惊,“钦差大人,这却是从何说起?卑职只听闻赤庄瘟疫爆发,赤庄县令下令封城,源江城之事,卑职却是不曾听闻的。”
他神情真挚不似作假,又听得他提及赤庄已经封城,黄都御史忍不住皱了眉道,“赤庄的疫情,有多严重?师指挥使可是知晓?”
师湛叹了口气,目中一片伤怀,“钦差大人,卑职听闻赤庄已死七百来人,如今封了城,且这事又不属我青州卫管辖,所以到底怎样,卑职却是不知的。”
已经死了七百多人了?
黄都御史心中一惊,又道,“赤庄疫情这般严重,赵知府缘何就不上报朝廷?”
“赵知府竟没上报朝廷?”师湛比他更惊讶,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反问。
见他这般模样,黄都御史便知,赵景明是瞒着这青州卫的。
“师指挥使,赤庄离这里有多远?”一直不曾出声的季望舒抬头看着师湛,淡淡问道。
早在黄都御史一行人迈进来时,师湛便已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和小姑娘丫鬟手中拎着的笼子,笼子里那只雄鹰,让他极为好奇,见小姑娘发问,他便好奇地问,“黄大人,敢问这位姑娘是?”
“师指挥使,这位是长安郡主,郡主听闻青州疫情严重之后,进宫自请前来青州为百姓医治瘟疫。”黄都御史从容回他。
这么个小姑娘,为了青州百姓竟自请前来青州?
她难道不怕染上瘟疫?
师湛略带讶然的看了季望舒一眼,然后才道,“郡主之心,师湛敬重,赤庄离这里不算很远,若骑马,半天路程可至。”
“黄大人,您带陈公子和马总旗手下的锦衣卫前往源江查探。”说完掉头看着师湛道,“师指挥使,你能带本郡主和星云大师前往赤庄吗?”
师湛点头,黄都御史想了想,“师指挥使,你可要保护好郡主,万不能让郡主出事。”
“钦差大人放心,卑职会保护好郡主的。”师湛从容地回他。
黄都御史就起了身,看着季望舒道,“郡主,您一路小心。”
季望舒轻轻摇头,“黄大人,该小心的是您,源江一事被人故意掩埯,您这一路才是凶险之极。”
见她说出这番话,师湛的眼光又忍不住朝她望了过去,这么一个小姑娘,竟能将事情看得这般透彻,真正让他——惊讶啊!
“马总旗,黄大人身负皇命而来彻查,您可一定要保护好黄大人。”季望舒静静看着马总旗道。
马总族闻言郑重点头,“郡主您放心,卑职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保护好黄大人。”
“白薇,你跟黄大人去,保护好黄大人。”季望舒又转头吩咐。
白薇心中一惊,看着她道,“姑娘,这样一来,您身边只得白芍一个,奴婢怎能放心?”
“郡主,有马总旗和他的属下,你放心吧,不用再让你的丫鬟来保护我了。”黄都御史也劝道。
季望舒只静静看着白薇道,“白薇,我身边有白芍,且我是去赤庄,不会有人对我不利的,你的责任,就是保护好黄大人,知道了吗?”
白薇无奈点头,“是,白薇遵命。”
看着她一样一样的安排,师湛就忍不住又多看她几眼。
她身边的丫鬟听她的倒也罢了,可是连钦差黄大人和马总旗都听她的,这小姑娘,怕是不简单得很啊!
当然,她刚刚的安排,也很周密,兵分两路,一路去查源江城究竟是不是被火烧了个光;一路去赤庄查探疫情有多严重,两不耽搁,这样的安排,再妥当不过了。
出了青州卫,黄都御史和马总旗带着陈子昂和一众锦衣卫先行离去,送走了黄都御史一行人后,季望舒这才转了身看着师湛道,“师指挥使,请。”
师湛将手一挥,便有人牵了通身漆黑的骏马过来,师湛转头吩咐,“张百户,你带一千士兵随我前往赤庄,郑千户,青州卫暂由你接管。”
那两人恭声应下,张百户转头就去了军营。
季望舒则和白芍拎着笼子上了车驾。
不多时,张百户带着一千士兵过来,师湛翻身上马行至季望舒的车驾边道,“郡主,这就启程了。”
“好,有劳师指挥使了。”季望舒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师湛手中马鞭一挥,‘驾’的一声,骏马撒开蹄子奔跑,季望舒的车驾紧紧跟上。
因着要顾着季望舒的车驾,师湛就将骏马的速度放慢了些许,原本半天的路程,行了将近一天才至,而张百户带着的一千士兵因为是步行,自然还没到。
离赤庄愈近一路就愈发荒芜,到了赤庄城外之后,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而赤庄的城门紧紧闭着,呈现出一股颓败的气息。
“郡主,夜已深,今晚不如就在城外扎营休息吧?”师湛轻声提议。
季望舒点头,因着城外就有一家人去楼空的茶馆,师湛让季望舒主仆二人进茶馆休息,而他自己则在外面守着。
茶馆里的桌椅积了一层尘埃,显是有一段时日不曾有人进来过,白芍拿抹布将桌椅擦干净之后,季望舒这才坐了下去。
“姑娘,您先坐着,我去楼上看看可有床铺。”白芍道。
季望舒轻轻摇头,“不用了,就一晚而已,我就趴在这桌面睡一觉就行。”
白芍也不再坚持,楼上就算有床铺,可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睡过的,她也不放心让自家姑娘睡在那上面。
月亮就像一盏长明不息的天灯,高高悬挂在缀着星星的夜空,它把那皎洁、温柔的银辉洒向大地,使茫茫夜幕染上了暖融融的夜色。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纱映了进来,季望舒趴在桌面渐渐入睡。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你不要丢下修远不管。”孩童无助的哭声,似近在耳畔,又恍似远在天边。
她茫然回首,却见那粉妆玉琢的娃娃在雪地里奔跑着,渐渐的愈来愈近,近到她可以看到那娃娃脸上绝望的神情,近到她可以看到那娃娃脸上的泪水似珍珠一般剔透。
这是谁家的娃娃?
心生怜惜的她忍不住伸手握住那娃娃的手,娃娃猛地抬头,“姐姐,修远就知道姐姐不会抛下修远不管的。”
娃娃一脸欣喜的看着她,漆黑如宝石般的瞳孔满满都是对她的信任,看着这样的双眸那一句“我不是你的姐姐”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修远再也不会发脾气了,姐姐不要生修远的气好不好?”娃娃看着沉默的她,小心冀冀地道。
她心中一酸,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呢?
“是姐姐不好,姐姐这就带你去找母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娃娃双眼顿时一亮,旋即暗了下来,他轻轻摇头道,“不行的姐姐,母后说过,让修远乖乖的听姐姐的话,不要吵着回皇宫,母后说,修远若是不听话,即便回了皇宫,母后也不会见修远的。”
“母后是骗你的,母后怎么可能不见你,咱们这就下山回皇宫寻母后去。”她看见自己牵起了那娃娃的手,那般的自然,那般的亲密无间。
“公主,殿下他不能下山。”正当她牵着弟弟的小手准备下山的时候,却有个容颜精致的小女孩拦在了她面前。
她忍不住皱眉,“书容,弟弟他为什么不能下山?”
书容?
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书容面带凄色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却是一脸祈求地看着书容道,“书容,弟弟她想母后了,我也想母后了,我带弟弟下山看看母后就回来,你不要告诉师傅。”
书容摇头,“公主,娘娘让公主和殿下出宫来这山中,是因为殿下身上中了梅贵妃下的毒,而这种毒,只有日日泡着药浴方能保命,而这药浴所用的药材,便是这山中才有,您让殿下下山,只会害了殿下。”
梅贵妃,又是梅贵妃,这个女人狠毒至如斯地步,竟然对弟弟下毒!
可是这些,为什么书容知道她却不知道?
“书容,为什么一开始你不告诉我?”她看着书容问。
书容叹气看着她,“公主,是娘娘她命书容不要告诉你的,她怕你知道以后,就不肯离宫。”
母后!
她闭了闭眼,泪水悄然滑落。
她连母后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姐姐,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等她睁开眼,却看见一个俊挺清癯的少年扑了过不,眼底带着浓浓的担忧和恐慌看着她。
她躺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安抚地看着那少年,轻轻地道,“弟弟,你不要担心,姐姐是要去见母后了,等——”剧烈的痛楚让她再也说不出话,只拼命咳嗽着。
少年满脸是泪,悲愤地道,“姐姐,你告诉修远,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谁?”
“修远,不要哭,姐姐好累。”她强挣扎着安抚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少年的手,眼神焕散地看着少年,“弟弟,姐姐去陪母后了,你不要伤心,我……”
她没能把话说完,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的笑看着前方,那里,有她的母后在等着她。
“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再也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少年跪在地上,嘶声痛哭,那痛苦凄然的模样,直让她心下悲酸不已。
修远,弟弟!
“姑娘,您醒醒,您快醒醒。”白芍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猛地睁开双眼,迎上白芍略带担忧的眼神,张嘴问,“什么时辰了?”
一张嘴,嘶哑的嗓间让她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
“姑娘,您昏迷了整整两天了。”见姑娘终于清醒过来,白芍揪着的心才算放下。
自己竟昏迷了整整两天?
原以为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有些长的梦,却原来整整昏迷了两天!
季望舒忍不住讶然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已不是那间人去楼空的小茶馆,窗畔摆着梳妆台,台上放着一面精致的铜镜,这应该是一个闺阁姑娘的闺房,西墙角的箱笼上,被关在笼子里的七七似乎也察觉她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正拍着翅膀看着她。
收回眼光,她看着白芍,这才发觉头沉得厉害,忍了头痛问道,“我怎会昏迷过去?”
“师指挥使大人说您一路舟车劳顿不曾好好休息,又受了寒,这才昏了过去。”白芍红着眼说完,又行至桌边端起一盅粥道,“姑娘,您两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粥润润肠胃。”
季望舒也的确有些饿了,接了粥慢慢品尝,待她用完这一盅粥,白芍又待给她添一碗,她轻轻摇头道,“不用了,白芍,我们如今这是在哪里?这几天可有发生什么事?”
“姑娘,这里是师大人命人收拾出来的,咱们这位于赤庄城西,这两天,师大人已经和赤庄县令一同安排妥当了,城西这块一分为二,左边住着没有感染瘟疫的百姓,右边是官兵,至于感染了疫病的百姓,都住在城东,城东那边已经隔离,也有大夫守着。”白芍伶俐的说完,又端了热水过来将帕子放进水中绞了绞道,“姑娘,您先洗脸吧。”
季望舒接过帕子捂在脸上,一股热气袭上脸面,让她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放了帕子后,白芍又开始给她梳理青丝,季望舒问道,“黄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白芍拿着牛角梳的手就一顿,缓缓道,“还不曾有消息传来,不过姑娘放心,师大人已命五百卫所士兵前往源江县。”
听起来,在她昏迷的这两天时间,师湛似乎做了不少事情啊!
“白芍姑娘,郡主醒了吗?”正想着,师湛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白芍忙道,“师大人,郡主已经醒了,还请师大人稍候片刻。”
“郡主如今身体可好?”师湛没有进来,只在门外问道。
季望舒淡淡道,“谢师大人关心,长安尚好,师大人,赤庄疫病有多严重?”
“到今天为止已经死了一千八百人。”师湛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季望舒起了身,由着白芍给她穿上外裳,确认没有不妥之处了,方才道,“师大人,长安想去城东看看染了疫病的百姓,可否请师大人带长安过去?”
师湛迟疑了一下才回她,“郡主如今才刚醒来,怕是不便即刻去城东。”
城东住的可都是染了疫病的人,郡主才刚清醒,身体极需休养,若去城东,万一被感染疫病,就郡主如今这身子骨,只怕挨不了几天就会香消玉殒。
“师大人无需担心,长安自有准备。”季望舒知道师湛怕她染上疫病,从容回他。
知道也劝不住季望舒,师湛便也不再多说,只道,“那师湛就等郡主收拾妥当之后一起前往城东。”
说完他大步离开,去了前院。
季望舒接过白芍递给她的水漱了口,然后又问,“小师叔呢?他可是在城东?”
以小师叔的个性,她昏迷了两天,小师叔却没守在她身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小师叔定是去了城东医治杂了疫病的人。
白芍点头,“阁主他确认姑娘您并无大碍之后,就随师大人一起去了城东,这两天阁主一直住在城东,并没回来。”
主仆二人出了闺房往前院行去,师湛见她二人出来,就道,“郡主请。”
出了这院子,师湛翻身上马,季望舒和白芍则上了车驾,一行人就往城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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