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家他他拉氏两姐妹进宫以后,光绪遣正副使持节举行了册封礼,她们便算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贵为宫廷主位,从此永远不得出宫,就是“丹阐”
(娘家)也绝不能回去探视了。
册封仪式礼成,太监随即宣旨:“瑾嫔分住永和宫,珍嫔分住景仁宫。”
于是,姐妹俩各自上轿,由本宫太监、宫女们簇拥着往寝宫而来。
半路上,养心殿那边来了个太监又传光绪口谕:“珍嫔先到养心殿伺候。”
景仁宫的四人抬小轿便掉转过来,抬珍嫔去觐见皇上。
一进遵义门,迎面是黄底绿荷叶鸳鸯戏水图案的琉璃影壁,绕过去,便到养心殿的外院。
轿子放下,景仁宫首领太监张进忠上前打起帘子,扶珍嫔出来,整理环饰,准备见驾。
等候片刻,一个三十岁上下穿补服的太监从养心殿门东边的小随墙门出来,走到养心门口正中,立于那对鎏金铜狮后、石座高脚铜罩灯之间向她宣道:“皇上口谕,珍嫔上殿。”
宣毕,身子往旁一闪,随手一个利落的跪安:“养心殿正七品执守侍张双林恭请珍主儿瑞安。”
珍嫔心里十分紧张,她习惯地理理鬓发,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见张进忠在一旁示意,便独自走进养心门,绕过木影壁,来到内院。
她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又站住,看旁边跪着的那些太监、宫女们怎么示意。
他们都纷纷上前给她请安,却无人扶她走上丹陛。
正犹豫间,张双林和张进忠两位首领已由随墙门进来,向她恭敬地道:“有请珍主儿东暖阁觐见皇上。”
说着,扶她步上丹陛。
珍嫔进到东暖阁中,跪在太监预先摆好的黄绫拜垫上,叩头请安。
光绪坐在东面的宝座上,静静地望着她,等她行过礼,便温和地说声:“伊立。”(起来)
又吩咐张双林:“看座。”
珍嫔起来,低声道:“谢万岁爷赐座。”
便有太监搬过个凳子来,在光绪宝座前右边坐下,低头听皇上问话。
光绪站起来背着手在暖阁中地毯上随意走着,时而伸手在火盆上烤烤,总不言声儿,看来,这位十八岁的皇帝,心情心不比小他五岁的珍嫔轻松多少,显然,他一时找不到话题可以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太监和宫女们皆知趣地退下去了,一时,暖阁中十分静寂,只剩下了光绪、珍嫔二人。
“积雪、停云。”
光绪向外喊宫女:“上茶。”
刚刚退出去的两个宫女应声进来,轻步走到珍嫔面前,一个跪下托着盘子,另一个执壶给珍嫔添了茶,然后起身往外退,光绪努努嘴,示意宫女将托盘留下,宫女便将一整套宜兴紫砂茶具放于几上,方才退下。
光绪坐回御案后的宝座上,随手拿起一本《资治通鉴》来翻阅着,时而侧脸看旁边的珍嫔一眼,总不再言声儿。
暖阁中的气氛,十分沉闷。
品茶是有讲究的,宜精不宜多,不能象饮酒似的一杯杯仰尽,何况珍嫔此时是认真地当作一件事情来做的,不然,她的一双手搁在哪儿是好呢?
只见她温柔而文雅,不出声地轻轻呷着,碧螺春茶却总不见下。
光绪可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执壶上去给珍嫔添茶。
皇上劳动御手,亲自为她添茶,这把珍嫔吓了一跳:“谢皇上……”
她慌忙站起来,“恩赐”两个字尚未说出,只听“叮”一声,盖儿碗撞在了壶底上,壶嘴里窜出一股香汤,正洒在光绪手上。
“珍卿,烫着了吗,烫着了吗?”
光绪吹着自己的手慌忙问。
“没有,妾身不曾烫着。皇上……”
“噢,朕没关系,不烫,不烫。”
光绪放下茶壶,往袖子里摸帕子。
珍嫔先用帕子轻轻替光绪擦拭了,光绪不知不觉便抓住了她的纤指,抬头时,二人目光正好相遇,顿时,珍嫔羞得满脸通红,忙把目光躲开,低下头去,光绪呆呆地望着她,忽然笨拙地在她那晕红的腮上吻了一下,珍嫔一哆嗦,本能地躲闪开,坐在椅子上。
光绪高兴了,搓着手满屋子里团团转,一面用脚踢着铜火盆,高声道:“这屋里这么热,该死的奴才们,把炭盆快烧化了。”
又向珍嫔说道:“珍儿,咱们做什么玩儿呢?跑马……?对,跑马去。张双林。”
“奴才在。”
张双林应声进来。
“传朕口谕,着上驷院备马伺候。”
“皇上……”
张双林犹豫了一下,但“天冷”二字没有出口,便改口答声:“嗻。”
退出传旨去了。他自幼服侍光绪长大,最知他的脾气,在这个兴头上,拦阴是没有用的。
圣旨传下去了,张双林领了两个小太监复进暖阁来,光绪看着他们。
“请皇上更衣。”
张双林恭敬地道。
“噢,对了。这一身儿……”
光绪自我解嘲地笑了,同时抖抖他那酱色江绸面青白肷袍,又向珍嫔笑说:“珍儿稍等片刻,朕换过衣裳一起去。”
说完,进暖阁北面套间里去了。
珍嫔独自坐着,心还在急跳,脸上发烧,她见光绪进去了,方才吁了口气,呷着残茶。
这时,她心里很怕回想方才的事情,极力把注意力放在暖阁中的陈设上。
因她素知养心殿东暖阁是慈禧太后平日早朝垂帘听政的地方,如今果见皇上方才坐的宝座后面,仙楼下挂着明黄丝帘,卷着未放下来,里面,设着一个小坐炕,上面放柄青玉如意,又有靠枕,知道这便是太后听政的御座了。
不一会儿,光绪从套间出来,已换了行服冠,向珍嫔道:“珍儿,走,到箭亭跑几趟马去。”
珍嫔已站起来,见光绪说,便点首答应,随着皇上走出来,在丹陛下各自上轿,出养心门往东边箭亭而来。
出了景运门,便是小教场,光绪和珍嫔的两乘轿子在太监们的簇拥下,来到北头的五楹箭亭旁。
这时,景运门外当差的王公大臣、侍卫等早已奉到张双林传出的口谕,所有闲杂男人均回避了。
光绪和珍嫔下轿,太监们将从上驷院牵来的四匹御马排好,恭伺皇上吩咐。
光绪走到一匹名叫“赤兔”的马前,顺一顺它的毛,掰开嘴看了看,笑对珍嫔说:“这马驹四岁的口,他们才调理出来,极老实的。怎么样,珍儿不妨上去试一试,跑几趟?”
清朝初年,满人尚骑射,旗人家无论男女,没有不能跑马射箭的,但是到了光绪这时候,情形早已不同,不要说姑娘家,就是小伙子们能行此道的也不多了。
八旗子弟,整天提着鸟笼大蹓鸟,或是托着鹌鹑袋子凑堆儿,要么就是下酒馆,逛窑子,吃喝嫖赌极热心,谁还跑马拉弓,出这身臭汗?更不用说贵族大吏府中的千金小姐们了。
珍嫔出身豪门,然而却与众不同,她常常女扮男装,飞马射箭,喜欢出这路风头,在家,奶奶就常骂她是疯丫头,假小子,不能象姐姐那样斯斯文文地闺中做女红,阿玛这时候却常常偏护她,笑赞她的诗也比姐姐有气魄,是文武全才,这可就更宠了她,风风火火,只怪自己难逃女儿妆。
现在,皇上令她骑御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光绪见珍嫔脸儿红红的低头不语,以为女孩子家心中害怕,便不勉强,自己双手在马背上一按,蹿了上去,扬鞭道:“珍儿,朕跑给你看,往后,卿也是要学会的。”
说完,微微一笑,两腿一收,鞭梢稍点,纵马跑起来。
小教场的南端设了靶子,光绪跑了一圈,便取雕弓在手,拔翎箭搭弦,只听“嗖,嗖”两声,连射二箭,一旁的众太监们早已瞪大了眼睛,只等箭一着靶,便齐声喝彩,山呼万岁,为皇上助威,谁知老天爷不赏脸,只见两只花翎箭擦着箭垛子边飞了过去,落进松柏林中,影踪全无,这把光绪羞了个大红脸。平日不常骑射演练,哪儿有这个准头?他有点后悔,不该玩这个节目,倒是别的可以显显丈夫气,他稳住身子,用玉扳指托着箭杆仔细瞄住了,一撒手——只听“万岁!万岁!”
呼声震天。
知道中了。
把缰一收,马头昂起,这是一个很英武的身姿。
当年,圣祖猎虎,高宗射熊,大约就有这个威风劲儿。
光绪猛一勒,想露一手,谁知那马却长嘶一声,竖起了身子,光绪不曾防备,竟一下子跌了下来,幸而张双林眼疾手快,窜上来一把笼住了马缰,方才使光绪不致被马拖拉。
珍嫔急得忘了旁边许多下人,紧赶两步,扶起了皇上。
张双林便骂:“上驷院混的什么饭吃?把这生马牵来伺候皇上,真真是岂有此理!”
光绪倒笑了,摆手道:“双林,算了。是朕没有小心,骂他们做甚。”
说着想扶着珍嫔走几步,才一抬脚,踝子上却是一阵针刺般的疼痛。
“皇上,伤着了?”
珍嫔急问。
“不妨碍。就是……有点儿疼。”
光绪皱着眉头说,一面向珍嫔苦笑。
“轿子伺候。”
张双林将马交人牵走,亦上前搀住皇上,一面又令人:“传太医。”
光绪坐进轿中,向珍嫔点头道:“回养心殿吧。”
珍嫔亦上了轿子,在众太监、宫女们簇拥下,随皇上的轿子进景运门,复回养心殿来。
进到内院,轿子不停丹陛前,却绕过前殿直抬到后面一个小院中放下,张双林打起帘子扶光绪出来,珍嫔亦忙下了轿上前搀扶。
有个叫胡九禄的殿上太监上前蹲下,想背皇上,光绪打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傻葫芦,躲一边子去,咋咋呼呼的,朕哪儿就一步也挪不动了。”
一面扶着张双林的肩膀,一手抓着珍嫔的手,进了廊房通道,一瘸一拐地往后殿西间中来,躺在御榻上。
“没事儿,别惊动皇阿玛。”
光绪望着给他脱靴子的张双林说。
“这么大个事儿……”
张双林看他一眼,颇带责怪之意。
“咳,玩儿嘛,磕着碰着的还免得了。”
光绪不满地白这位管家一眼。
皇上都纳了妃嫔,还这么任性,耍小孩子脾气,张双林当着珍嫔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给他盖好被子,应付道:“太医看了再说吧。”
然后率太监、宫女们退出去了。
又剩下了光绪和珍嫔两人,话有不少,就是说不出来。
“皇上,疼吗?”
“不碍事儿,珍卿。”
……
“珍儿,你吓着了?”
“是……皇上。”
“朕挺好……”
“启奏皇上,王太医来了。”
张双林在帘外奏道。
“珍儿,卿先回避吧。”
光绪微笑着说。
“噢。”
珍嫔猛抬起头:“嗻”
说着,往东边屋里回避了。
王太医进西间去给光绪诊治,珍嫔由景仁宫的两个宫女冰弦、凤翼和养心殿的大丫鬓积雪陪着喝茶,在东屋等候消息。
“珍主儿……珍主儿哭了?”
冰弦见珍嫔默默地流下泪来,惊诧地问。
珍嫔啜泣道:“这才第一天进宫来伺候呢,就惹了这么档子事,往后……”
“快别这么说,珍主子。皇上就这脾气,常日子也免不了闹些事儿出来,老佛爷都懒得说他了。我们这伺候八、九年了,不知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也过来了。几天的事儿,过去照常儿。”
积雪笑道,一面送上块帕子给珍嫔。
珍嫔接过来,感激道:“我才进宫来,姐姐们多多照应些……”
“哪儿的话。”
积雪轻轻笑道:“珍主儿多体谅些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感激不尽了。皇上的脾气,常了,主儿就知道了。”
冰弦、凤翼亦劝珍嫔宽心,不必过虑。
又说了会儿话,那边王太医退出去了,珍嫔复往西间里来,就听张双林劝道:“皇上,明儿个再去吧,今天歇着。”
“甭介。”
光绪挥手道:“这风言风语的,不用你禀奏,一会儿就传皇阿玛那儿去,今儿个不去请安,准来,事倒大了。”
张双林冲积雪摊手,无可奈何的样子。
“皇上能下炕?”
积雪问道。
“王太医给朕揉了揉,好多了,不象方才那样疼痛。”
“碍事儿吗,张公公?”
积雪问张双林。
“王太医说,骨头倒是没伤着,脱了臼,过几天就能下炕。”
“现在就能下炕,都少罗唆。”
光绪有些不耐烦了,撩开被子坐起来,脚踩地毯试了试,踝子仍然有些疼,却比方才好多了。
“还是去吧。”
积雪看看张双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佛爷那边也放下心。况且,大公主她们都来了……”
“大姐姐、四妹妹她们都在吗?几时进来的?这更得过去了。”
光绪高兴地道,一面摸靴子。
张双林无法,只得苦笑道:“那么,传瑾主儿来吧,到老佛爷那儿请安……”
“这个……”
光绪犹豫地看了珍嫔一眼,道:“自然也得叫她一起去了。就传去吧。”
于是张双林吩咐了身边一个小太监几句,那小太监飞也似地跑出去,往永和宫传瑾嫔去了。
积雪上前跪着给光绪穿靴子,一面说:“王太医必是带了药来,吃了再去。”
张双林在旁说:“那万应宝珍膏是现成的已经用了。昨儿个庄院判、李太医开的毓麟固本膏,听说加减了药味,还得老佛爷过目斟酌定了才能炮制出来用,今儿个仍服那广嗣丹吧。”
珍嫔听了,有些脸红,眼睛看那檀木几上的盆景,只作没听见。
光绪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们胡说些什么。”
然后吃了药,向珍嫔道:“等会儿你姐姐来了,咱们上储秀宫给皇阿玛请安去。”
珍嫔忙点头答应,到外屋来等候皇上换衣裳。
过一会儿,光绪出来,已换了装束:戴一顶小毛本色貂皮缎台冠,穿一身酱色江绸面青白肷袍,戴了件貂皮黄面如意端罩,束着黄绸绉搭包,穿双青缎尖靴。
光绪向珍嫔道:“珍儿头里走,咱们路上碰你姐姐。”
珍嫔见张双林和积雪扶着他,仍是一瘸一拐的,不觉以帕子捂了嘴,微微一笑。
光绪和张双林、积雪并众太监、丫鬟们亦忍不住笑了。
积雪道:“我的爷哟,这不是找罪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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