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和珍嫔各自换了衣袍,打轿出西华门,进对面的西苑门,走德昌门,过金鳌玉蝀桥到西岸,便见地上铁轨已铺成了,于是打轿进福华门,方才下来。
珍嫔见那长长的两条铁轨,在洁白的雪地上向南北延伸了去,甚是壮观,又惊又喜,便问光绪:“皇上,奴婢进宫来时,怎么没见这铁路呢?”
光绪笑道:“福华门到阳泽门之间道儿上的那段是活的,现用现安。还有这段铁路。”
他指着从福华门到南北长轨的一段说:“也是活轨,阳泽门里头还有一段,共三段活轨呢,若不然,你那轿车进西三座门过金鳌玉蝀桥,这铁轨岂不碍事,车子不颠得慌吗?”
“火轮车。”
珍嫔忽然咋咋呼呼地指着一辆黑黑的约有一丈来长的大家伙叫起来。
光绪扭头望去,只见机车正喷着白气从一岔路上出来,往南驶去,便告珍嫔道:“这是机器车,停在集灵囿的车坞里的,它得到瀛秀园的东边挂那三辆火轮车去,等会儿咱们就上去。”
因南边站台离福华门尚还有一里半地,光绪和珍嫔便重新坐上轿子,往南抬来,一直到站台,方又下来。
珍嫔看这火轮车,共有三辆,皆有三、四丈长,都挂在机器车后,便瞅光绪一眼,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光绪笑道:“珍儿,上吧。”
张双林、张进忠等众太监、宫女们扶光绪、珍嫔上了中间一辆,然后也都纷纷上了两边两辆,养心殿的在头里,景仁宫的在后头,前后伺候着,于是开车。
火车从中海的瀛秀园南终点缓缓起行,顺着太液池的西岸出了中海的北门福华门,再过对面北海的西南门阳泽门,往北驶来。
光绪和珍嫔坐在车厢里,透过东壁的大玻璃窗,兴奋地观赏着御园佳景。
这车厢里,本来也与前后那两节一样,对面十四个座位,共二十八把椅子,因十一月间初次试车时,为慈禧和光绪乘坐,便拆掉了车厢西壁的六把椅子,安设了两个雕龙宝座。现在,光绪坐在右边的宝座上,珍嫔则紧挨着他坐在稍低一些的椅子上。
“怕吗,珍儿?”
光绪低声笑问。
珍嫔听着“咯登,咯登”的车轮声,扭头望了望光绪,摇摇头道:“不怕。”
“好吗?”
光绪又问。
珍嫔点点头,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物,没有言声。
“象小孩儿。”
光绪笑了,伸手刮了下她鼻子。
“皇上象。”
珍嫔呆呆地望着他道。
“亲一下……”
光绪轻轻握住她的手。
珍嫔用手挡住光绪,惊慌地往四下看了一下,前后两节车厢的太监、宫女们显然看不到这,车外的园子里寂无一人,她松了手。
光绪在她那樱桃样红润的嘴唇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珍嫔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光绪笑了,他搂住珍嫔,望着窗外出神。
一株株挂满了冰凌雪花的柳树从窗前闪过,琼岛也在慢慢地向后退着。
他在想,如果永远这样,只有他和珍嫔两人,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人来管制他们,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上无止境地奔驰,那该有多好啊!
这过了十四年宫廷生活的青年皇帝,头脑和身子稍微脱离开了些束缚,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感到了自由的快乐。
车身开始有些晃动起来,显然是在慢慢转弯。
“咦,这五个亭子,别具一格。”
珍嫔忽然兴奋地指着稍离北岸,座于池中压冰而成的五个由石栏曲桥相连结的小亭说。
“这是五龙亭。”
光绪从遐思中猛省过来,笑道:“解冻以后,在此临波品茶,远眺琼岛春荫,心旷神怡,极好的。”
“明年春天来?”
珍嫔天真地抬头说。
光绪笑点头道:“好,一准来。”
说着话,火车已驶进终点,慢慢停在一个宽约五丈,长有十二丈带黄琉璃瓦廊子的灰土站台旁。
张双林、张进忠等先下了车,开中间车厢的门子,上来扶光绪和珍嫔下去。
二人下了车,在岸边扶着石头望柱伫立了一会儿,便往北边一个闭合院落鉴清斋而来,稍事歇息。
进南门迎面荷池,残荷枯梗,伏露雪上,颇为凄凉,光绪携珍嫔手绕过荷池,进到鉴清斋中,园内太监早已将茶烹好预备着,积雪、冰弦等呈上来,二人喝着,话题仍离不开那小火车。
“这火轮车是留直隶总督任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进呈的,本是六辆,另外那三辆交火器营收存了。”
光绪道。
珍嫔问道:“那么多的珍珠宝物不进呈,怎么偏想起进这西洋玩艺儿呢?”
“他们不是办洋务吗?这修铁路就是其中的一项。早先,同治四年,英人杜兰德在京师宣武门外修过一条小铁路,还不及咱苑里的这条长,没几天就拆了,反对的人太多。同治五年,也是英国人兴头,在上海修了一条,后来轧死了人,本来反对的就多,朝廷便借着此事用二十八万五千两银子买了过来,拆掉了事。第三条是朕登极的第六年修的,如今已从唐山延至天津了,都是李鸿章、左宗棠他们一手办的。”
“天津的火轮车,奴婢倒不曾见过。”
珍嫔沉吟道:“不过,在家时,常听阿玛说,早先曾任直隶提督的刘铭传就向朝廷上过条陈,有建铁路之议,主意不坏。不知皇上是如何看法?”
光绪道:“那时候,大老俄和咱们边界上吃紧,刘铭传认为俄罗斯自欧洲起造铁路,渐近浩罕,对咱威胁甚大,朝廷亦应兴建铁路,以通南北东西之呼吸,视敌所趋,相机策应,虽万里之遥,兵甲数日可至。刘铭传的这一片议论,朕是深以为然的,然而皇阿玛似乎对此道并不热心,加之内阁学士张家骧和御史洪良品首先起而抨击,朝中群臣同声附和,修路之议遂罢。去年,倒是王爷出面,和出过洋的兵部侍郎曾纪泽联上一疏,赞成修路,皇阿玛才有些心动了。”
他说的“王爷”,指的是生身父亲醇亲五奕譞,虽然他已嗣承咸丰帝,但比起六叔恭亲王訢和其它宗室王爵来,醇亲王自然亲近一层,所以常省去“醇”字讲话。
“王爷讲话,自然有分量,皇阿玛要考虑了。”
珍嫔点头道。
光绪放下茶碗,起身道:“这屋里里忒热,他们把这炭盆都快烤化了,珍儿,咱们不如外面走走去吧?”
珍嫔便也放下茶碗,起身道:“嗻。”
张双林、冰弦等过来,复给他们披上斗篷,二人出鉴清斋正殿,往东边漫步。从后轩北边水池上的沁泉廊东行,有一座造型精美的汉白玉石桥,过了桥,便又是个院中小院,名曰抱素书屋,前廊接着个韵琴斋。他们不坐,又往前走,过了焙茶坞,循爬山廊北上至罨画轩,方才站住,凭栏眺望冰湖上的琼岛。
“现如今皇阿玛主意拿定了吗?”
珍嫔又提起方才的话头。
光绪默默地摇摇头道:“不知道,谁也猜不透皇阿玛的心思。”
停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既然王爷出面讲了话,如今任首席军机大臣的礼亲王世铎也点首赞成,外边又有李鸿章和两广总督张之洞一干人极力主张,皇阿玛自然不能不权衡利弊,慎重考虑。今儿个下了早朝皇阿玛露了一句,打算过几天把几个主张停办铁路的折子发下去,交海军衙门会同军机处议复。”
珍嫔眼睛一亮,道:“王爷总管海军衙门,军机处有礼亲王,议复必定不错。”
光绪点点头,指下面的铁路道:“李鸿章进呈机器车、火轮车,苑中修这条铁路干什么?皇阿玛心里没底,要看看才修的,李鸿章用心良苦可知。”
“皇上好象……好象心中不快?”
珍嫔轻声道。
“朕……自有苦衷。”
光绪皱着眉头道:“转过年去,二月初二,皇阿玛撤帘子,朕便要独自处理朝政了,头一件棘手的事便是洋务,这铁路是重要的一项。”
“这还犹豫,不办还等什么?”
珍嫔急问。
忽然,她感到自己有些太冒昧了。做为宫廷主位,规矩是不应过问朝政的,虽然皇上宠爱,也不宜过分直率,毫无忌讳。
光绪笑笑,没有责怪之意。道:“珍儿,你把朝政大事看得忒简单了。日子一长,就知道个中甘苦了。”
“皇上……皇上还顾忌什么呢?”
珍嫔低声道。
“头一个,翁师傅就是个反对派。珍儿,你说说,朕怎么办?”
光绪指的是他的老师,户部尚书翁同龢。
“翁师傅?”
珍嫔窘住了。她进宫时间并不长,但从平日的言谈话语中,已深知光绪与翁师傅的感情非同一般。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翁师傅。”
光绪充满感情地说:“自幼启蒙朕心,君臣、师生之谊已有十四年之久。这宫中,真正解朕之心的,张双林、积雪这些下人们不算,也只有翁师傅和……卿了!”
珍嫔闻光绪此言,深受感动,又触动她那藏于心底的隐痛,不由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皇上……”
她哽咽地叫了一声,以手帕轻轻拭泪。
过了半晌,光绪抚着她的肩膀,勉强笑道:“好好儿的,说着铁路,就扯远了。”
叹息一声道:“翁师傅的进谏,朕是不能不考虑的。”
“皇上,那日骑马摔着,脚上的伤还未好利落,不宜长站的。”
珍嫔关切地道。
光绪点头笑道:“玩儿的时间也够长了,该回宫了。”
于是二人仍沿廊子下了山,张双林等伺候着出鉴清斋,坐上火车往中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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