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除过读书人通读的《论语》、《中庸》、《大学》、《孟子》、《诗经》外,最爱看的便是《周易》和《数术》,只是书念的太多,人有些牛性,爱钻牛角尖,空有一腔书生意气,又有着效仿诸葛的痴梦,在这乱世中混得落魄又潦倒。
胡璃回到客栈牵了自己的驴子出来,又给尹项买了头驴做脚力,二人即刻便出发,赶往陕西,由川入陕,便要经过广元、剑阁、梓潼、绵阳、德阳几县,这便是名扬天下的蜀道了。
数百里蜀道,峰峦叠嶂,峭壁崚峋,雄奇险峻,地势险要,关隘众多,胡璃游走江湖已久,也未曾见过这般连山绝险、独路如门的险地,常常要招呼尹项当心。这尹项虽然是个书呆子,但行至险要绝地却也不畏艰难,遇到奇景,还向胡璃讲讲蜀中的故事传说。
枝干参天、浓荫蔽日的张飞柏,唐明皇得梦的“应梦仙台”,武则天的祀庙皇泽寺……一路行来,虽然有些艰险,可听着尹项讲这许多名胜典故,胡璃也没觉得太过无趣。
尹项有时感慨一阵,又会念:“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白的《蜀道难》,胡璃原是听过的,但行在此处,听着此诗,却又是另一番风味了。
两三日间,出了蜀道,便入了陕西,这里璀璨是后晋的辖地,虽亦属中原,但风物已与后蜀大异,秦腔与川韵自有差别,民风也是大不相同。
时近中午,胡璃二人找了个路边的小店,停下用饭。这小店极简陋,只老板一人,既做跑堂待客,又管掌勺做饭,胡璃道:“老板,不拘什么,给我们上几样这里特色的吃食就成。”
老板答应了,不多时便上了几样陕西名小吃,这于外地人是名小吃,在陕西却是寻常。陕西人喜吃面食,这端上来的便有陕西锅盔、葫芦头、臊子面,塞上香哪等几样。
隔壁桌上两名汉子兴高采烈地大声说笑着,胡璃于这秦地方言已是有些不通,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尹项却能听得明白,神色也变得极为振奋,胡璃看了奇怪,问道:“夫子,他们在说什么?”
尹项道:“打了胜仗了,契丹人南侵受阻,石重贵总算捱住了这一击。”
胡璃有些不解,问道:“石重贵?他不是跟契丹称孙儿么,怎么又会开战?”
尹项听说也有些恍然,道:“是啊,他既肯做孙子乞好于契丹,怎么又打了起来。”
胡璃对于这些军阀混战毫不关心,道:“任谁个做皇帝去吧,总是三五年光景又要换一朝的。”
尹项听了这话,只觉很是扫兴,但胡璃说的似乎又很对,无法反驳,只好叹道:“几时出个真天子,统一了天下,百姓也就不用再受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苦楚了。国泰了,才能民安么。”
胡璃心念一动,暗自思量:这书呆子也懂得国泰民安、安邦兴国的道理,这么算来大公子光复唐室,统一中原的想法是很得民心的,老百姓也都是安居乐业、过太平日子的,等一旦时机成熟,只须振臂一呼,便有许多人来响应了。
尹项吃的面,忽然问道:“胡姑娘,那扶摇子现下便在长安府么?他在哪座道观清修,要是路途不熟悉,我们要不要先打听打听。”
胡璃当初说陈抟在长安府,只是因为茶博士的一句传说,其实心里也不知这传说到底真不真,但自己为了骗取三彩人偶,海口已夸,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虽然凭着武功抢了他的人偶来也是不难,但自觉这么做可是恶人行径了。
骗到手的,可算愿打愿捱,来硬抢的,可就真是做坏事了。此时听他如此问,只得虚词说道:“扶摇子老先生云游四方,长安府是一定去过的,现下么,嗯,总在……”她这一时还未编好陈抟的去向,却被上菜的老板听了去,老板道:“两位说的可是扶摇子老神仙么?”
尹项道:“正是,你也知道此人?”
老板道:“哪能不知啊!提到扶摇子老神仙,整个陕北、汉中,有谁个不晓得。他现在就在太阴山玉泉院讲道么。”
隔壁桌两名汉子听到“扶摇子”三个字,也凑拢过来到这桌前,与老板拉话,三人热热闹闹地谈了一通,尹项听得张大嘴巴合不拢来,不时发出:“噢噢嗯嗯”的赞叹之声。胡璃听不懂他们讲些什么,只从听得的只字片语和他们四人的表情揣测,大约他们说的是夸奖陈抟的溢美之词,所以也不多事相问。
老板与邻桌食客谈尽了兴,三人散了,胡璃也吃饱了饭,看着兀自陶醉的尹项,问道:“夫子,还吃得惯这里的饭食么?“
尹项一直凝神听他三人说话,几乎没怎么用饭,这会儿如梦方醒,埋首狼吞虎咽了一通后,匆匆与胡璃上路。
胡璃行在路上,才又问起刚才饭馆中那三人是不是讲些陈抟的故事,尹项叹道:“胡姑娘,我刚才听他们讲老神仙的事迹,都听住了,饭也顾不得吃,这位老神仙真不是寻常人。这次击退契丹国主的战事,也多亏这扶摇子的谋略。”
胡璃虽然不知是陈抟给出了什么计策,却是偏要假装了然于胸,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夫子只埋头去读旧文章,所以也就识得一个诸葛亮了。”
尹项于诸葛亮之事不再辩驳,但心中却仍不认同胡璃这话,并不答话,只是默然前行。
胡璃见他又使上了牛性儿,也不理会,只管催促驴子加劲向前,二人一言不发地行出十来里路,尹项突然发问:“那饭庄老板说老神仙便在太阴山,这太阴山是哪里?在长安府左近么?”
胡璃笑道:“夫子,太阴山便是华山啊,离地此至多一天路程。”
尹项道:“原来便是西岳华山,它有两个名字,我倒是不知了。”
胡璃笑而不答,心道:“这书呆子只看那几本书,再多一本也不念了,真真迂腐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