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侃先对白南英道:“夫人,你怎么可以逐客呢?”又对胡璃道:“施针诊病时,需要人静心宁,除了病患,最好是没有旁人在侧,每一处穴道经络只差分毫,若是一个不留神就会错手,到时救不得人,反而害人,所以倒是不宜看的。这位,这位……”他望向白南英,眼神询她这两位客人如何称呼,白南英自己压根就没问过,这时只好老实回答:“仓促得很,我也没有请教他们姓名。”
卢侃道:“夫人,你好鲁莽,怎地连名姓也没问清楚了,便与人动手?”他说了这话,白南英不似先前那般哭泣,却也甚是难堪,红了脸低了头,避猫鼠一般缩在床榻前看纪氏的症状,不敢回嘴。
胡里此时从椅中站起,拱手行礼道:“卢老爷待人有礼,我们也不敢逾礼,实不相瞒我们二人都姓胡,是游玩卿云洞时被坏人追赶,所以躲在洞中跟谁种植善毒草的岸头,这才碰到了元复和纪氏”,又道:“卢老爷不知纪氏中毒情由,恐怕医治也难下判断,还请贵府元复再讲一遍的好。”
卢侃便命元复将事情过往又说了一遍,卢侃听了道:“果然是这样,我总是叫大伙儿以礼以诚待人,偏是我家人人都是这般鲁莽蛮横,纪氏此番若是失了武功,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胡璃摆手道:“不是,不是!卢老爷,你说这话可是不怎么对呢,贵府上并不是人人如此,象卢老爷你啦,管家老爷啦,元复啦,都是顶有礼,顶客气的,只不过,只不过那些个没眉毛的,少头发的喜欢欺负人罢了。”
白南英见这个刁滑的小丫头一再出言讽刺,心里已恼火极了,可是当着丈夫的面,却不能动手,只好自己气得双拳紧握,鼻子直呼出白气来。卢侃也听出胡璃的讥笑之意,只是他自己一向待人宽和,对方又是一个明艳可爱的少女,却不来与她计较,只微微一笑,想起胡里方才提起在卿云洞被人追赶,于是问道:“你们被谁追赶,要不要在此避些时日?”
胡里道:“卢老爷待人厚道,感激的很,不过追我们的人本事并不大,我们只是不愿与人起干戈,所以一再忍让避过,那些人原也是错认了,这时再碰到也是没什么妨碍的”,他心中料定洪方江那拔人只是因为循了马贩子的指点一路追来,既然马匹在卿云洞外被他们带了去,这下子便当面碰到了也没甚端倪可查。
卢侃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若有什么敝府能帮得上忙的,二位不要客气”,胡璃道:“卢老爷,你人这么好,我说话老是有意嘲笑你们府上,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说罢深深一揖。卢侃道:“胡姑娘言重了”,说着看了妻子一眼,意思是人家小姑娘的气量倒比你大些,白南英口中并不答言,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对胡璃多次出言不逊实在是恼得厉害。
胡璃莞尔一笑,道:“刚才我说要看你们施针是因为原本不知道施针是要凝神静气的,静悄悄的才好,是我冒失了,也跟你们赔不是”,卢侃又道:“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不须如此客气”,岂知胡璃眼珠一转,又道:“卢老爷,这屋子里出的香味真好闻,我刚才问过管家老爷的,他还没说,你告诉我好不好?”
卢侃道:“这方子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相方啊,你怎么不告诉胡姑娘呢?”
适才卢相方并非不说,而是还没来得及说,便宜被白南英打断了,胡璃便抢着道:“管家老爷不是不说,只是仓促得很,没顾上呢。”
卢侃踱步到榻前瞧了瞧纪氏,道:“这药性还得一会子才能走到四肢经脉,咱们去书房喝茶吧,我将这方子写给姑娘好了,家里还有许多存余,就包上一包,给你们带上,好么?”
胡璃笑道:“那好极啦!”胡里见她高兴,也就一起去了书房。
卢侃命人奉茶来,请胡里二人在上首坐了,自己与夫人在下首相陪。这书房里的陈设也是一般地以墨绿为主,大件如书架、桌案,小件象笔帽儿、浣笔盂,也全都作墨绿色,雅致沉稳的很,一时茶端了来,连奉茶的托盘、茶碗也是墨绿色。胡璃好奇心大盛,刚才虽已问过了管家,现在想起此节又忍不住问了此间主人卢侃。
卢侃道:“这个颜色为我先祖所爱,所以后世子孙也一直袭了下来。这也是我们祖上受人恩惠的一个家传故事。”
胡璃拍手笑道:“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卢老爷,你给我们讲讲吧。”
白南英插言道:“老爷,这是咱们的家务事,不必说给这小鬼听。”
卢侃微微一笑道:“我卢家从前这些旧事,倒是很少向人提及,来找我求医问诊的,都说文雅好看,体面端庄,究竟是为什么,却从来没人问过。现在左右是要等纪氏药性散开,你们既不着急走,我就说说吧。”
白南英听丈夫如此说,也不再则声,只默默在他的茶碗里又添了一些热水。
卢侃端起轻呷一口,算是对夫人关怀作个答谢,缓缓说道:“数代之前,我卢家祖上出过一位了不起的贤人,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堪称佼佼,还曾入朝为官,后来更拜了一位极了不起的名医为师,学了许多卓绝的救人良方,也曾这般与人看病治病,有一天他误食了丹药,四肢瘫痪、全身尽废……”他讲到这儿,胡璃忍不住“啊”的叫了出来,问道:“那可就转了没?”又道:“一定救转了,不是有位名医师父吗?”
卢侃没有回答,接着讲这故事:“他瘫痪后叫家人查书据典,想找医治的法子,却未曾得愿。他那位名满天下的师傅,上门来亲自为他诊治,悉心照料,草药、丹药、种种名贵药材、珍惜古方不知用了多少,却也终于没能治好他,唐高宗到甘泉避暑召那位名医随行,我先祖便与这名医师父分别了。在当时,除了这位名医师父以外,还有一对兄弟也是知药性识药理的当世名医,这对兄弟擅长施针,以针灸疗病,通经络活血脉。他们对我那位先祖,也好生敬佩,曾多次托人带信,想为我先祖治病,我先祖却怀有门户之见,自认已投在师父门下,便不该用旁人的法子来治病,结果每次接到信都婉拒回绝了。那对兄弟却是心胸宽宏之人,将他们研习开创的种种针灸手法汇集成册,又将穴位脉理绘成了图册,托了人送来。我先祖心中却始终不能摒弃门户之见,在面上好生答谢,却只将收到的绘本医书束之高阁”,说到这儿,卢侃顿了一顿,叹口气才接着道:“其实,有时我在心中猜想:也许他只觉得自己的师父对针灸也颇有心得,若是用了别人的医病手段,看了他们的典藏秘笈,就毁了自己师父的名头?”
胡璃忍不住又问道:“那他就真的不肯看看那对名医兄弟的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