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侃瞧了她一眼,叹气道:“他真的没看。再后来,我那位先祖难忍病痛,自投颍水而死。唉!他死都没看。”
胡里和胡璃听了都呆在那儿,心中均想:“这位卢氏先祖好迂腐,用别家的法子医治了又怎样?人命不是比什么都要紧么?”卢夫人白南英从前便知道这故事,此时听了却也颇为动容。
卢侃续道:“我这位先祖投水死后,他那位名医师父还曾来悼念他,知道我先祖拒绝用那兄弟的针法书典,好不叹息。这名医师父说那对兄弟才是真正的了不起,玉中墨玉,人中君子,他们只做绿叶济世,不抢红花风光。我卢家受这两家名医的恩泽,便守这训导,永世只救病患,不争锋芒,是以家中陈设均做墨绿,我们不敢与那对兄弟的慷慨胸怀相比较,只求学学他们的气度,也不枉受了他们的恩惠。”
胡里心中一动,问道:“小人也看过几本古记杂书,对医理是一窍不通的,几位先贤大家的人名却是有些印象。敢问这对了不起的兄弟名医可是姓甄么?”他为人一向狂傲不羁,玩笑为多,正经说话极少,此时听了这故事,也不免心中感慨敬佩,倒是把自己的乖张个性收敛了好多,故而连称呼也变了,竟谦称自己为“小人”了。
卢侃微笑点头道:“这位胡爷见识广博,寻常人等即便是粗通些医道的,也未必知晓那对兄弟呢。我那位先祖的后人整理旧物时,又再见到了他们送来的图谱医札,去了信征得他们的的同意,便取出来细细研习,学为己用。他们所作的《针方》、《脉经》、《明堂人形图》并一些脉案和丸药方子,当真是奥妙无穷,玄机处处,我家就此于医道又大有获益,从此便有一支潜心医道不再从仕了。我们卢家既尊先祖的名医师父为师祖,也尊这两位仁心医家为师祖,名讳说了不恭,我就不提了。”
胡璃听了若有所思,轻声问道:“卢老爷,你说若是你先祖,就是那位投水的卢夫子能将两家绝学融在一处,会不会有可能治好了他的病呢?”
卢侃道:“从前的事,咱们怎么推演也是转不回的了,想了也是白想。不过,瘫痪的病人,我家接连几代行医时也医好了不少。就是在下,也曾经亲自治好过这样的病人。”
胡璃问道:“全身都废了,还能治好?真了不起!那医好的人是只能续命,天天躺着不动呢?还是能跟常人一样,能说能走呢?”
卢侃哈哈一笑道:“我医过一个病人,不但能说能走,能跑能跳,还能时时与人打架动武呢!”说着眼角便瞟了一眼自己的夫人,他夫人白南英脸上便着火似的红了起来,扭过头去,但她却不作声,只扭过头去低了下来。
胡里和胡璃不知究竟,胡璃再要问时,胡里却先出声道:“那么贵府另一位师祖想必是孙真人了?”
卢侃道:“正是。”
正此时,一名药童进来道:“禀老爷,夫人,纪姨的脸上有些泛红,药房何先生说面露潮红,血气贯通,可以施针了,命我来请。”
卢侃道:“哦,是了,这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治那纪氏吧。胡爷,胡姑娘,这施针确实要静默无虞才好,并不好与多人看的,两位还请见谅。”
胡里道:“这个我们理会得,刚才她出言也是唐突了,自不便旁观的。多谢卢老爷卢夫人招待,扰了多时,我们这便告辞。”
白南英却道:“老爷,不管怎么说,纪氏终是因他们才中的毒,倘若医不好了,他们又走脱了,那可……那可……”
卢侃正色道:“我常说人要正己才可观人,这事明明是纪氏害人在先,且不说她要杀这位胡爷,便连元复她也不理会生死,竟把咱们府里的孩子当兵器使。有这样的心肠,才有这样的下场。我不懂你们江湖上的恩怨报偿,只知道自己错了便怨不得别人去。走吧!”向胡里二人拱一拱手,又对管家卢相方道:“这二位,好生送他们,药方,药包备齐了”,便自行先去了诊室,卢相方垂首答应了。
白南英虽然心中不愿,便她从不违拗丈夫,只瞪了胡里和胡璃一眼,尤其对胡璃好生忿恨,狠狠瞪了瞪她,摔帘而出,随丈夫去了。
卢相方便依卢侃所言,将薰香的方子叫人写了来,又包了两包已制好的药包给他们带上,胡里和胡璃谢过了收好,正要出慈莘堂时,元复从后堂赶出来,将一支细细的瓶子和一个小银盒交给胡里,说道:“多谢二位了,我家老爷说家里除了药没什么可做赠礼,这里一盒是治伤的金创药,一瓶解毒的丸药,请二位不要嫌弃这山野粗药,江湖中也许用得着”,笑一笑又道:“刚才的话是老爷说的,现下说我的,多谢二位救我,帮我”,跪了下去,拜了一拜。
胡里忙拉他起身,道:“元复,咱们佩服你心地良善才这么做的,你可别太多礼。”
元复嘻嘻一笑,道:“我早知道胡大侠要这么说。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叫你作‘大侠’,嗯,其实你人好,那叫做什么也成哪。我刚才话没说完,老爷说请你不要嫌弃这山野粗药,其实这可是我家老爷费了好大心力,用了很多奇药才制成的,不是粗制滥造的呢。真真正正是灵药、宝药,请千万好好收好啊。”
胡里微笑道:“多谢你啦,元复”,接了过来,放入怀中。胡璃也与他道了谢,二人便出了慈莘堂。
胡璃想起胡里与卢侃说起的几位前辈名医,便问道:“老狐狸,你们说的那两位兄弟和一位名医,是什么人?卢老爷尊祖辈,要忌名讳,你和我说吧。”
胡里道:“那对兄弟便是甄权、甄立言二位。他们因母病而学医,医术高明,除了施药治病外,尤其精通针灸,造诣颇深,传说唐太宗还去过他家诊病呢。甄氏著书也多,惠及世人,相传孙真人也曾从他们作的《明堂人形图》中习获不少。”
胡璃问道:“你说的这‘孙真人’就是卢家的另一位师祖吧?哎,你别说,让我猜一猜!这甄氏兄弟我当真没听说过,不过‘孙真人’我猜是前朝名医孙思邈,对不对?”
胡里笑道:“是,小狐狸竟然也知道这位药圣真人,看来他名头实在不小。”
胡璃嗔道:“你在笑我么?我念书实在少,这孙真人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又温柔微笑道:“我懂得不多,以后你就教我,好不好?”
胡里瞧她眼色温柔娇俏,也微笑道:“自然好啊,只要你不听烦了就成”,胡璃瞧他一眼,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个中滋味只他二人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