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四合院里度过的,现在那里早己经建起了高楼,再回去连地址都找不到了。
记得四合院正房三间,东屋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姓王,我叫他王爷爷,五十多岁,个头不高,一张笑脸,象尊开口便笑的尼勒佛。
王奶奶是位农村妇女,凡事爷爷说咋办她便随声附和,是一位夫唱妇随的典型的农村女人。
西屋是一对新来的大学生,女的先住进来的,姓朱,叫朱彩云,我管她叫朱姐,姐夫姓马,俩人是北大的同班生,毕业就结了婚,分配到机**厂技术科当设计员。
房子的厨房是用木板隔开的,两边糊了层报纸,隔影不隔音。西廂房住的是姓吴的一对夫妇,男的我叫吴伯伯,女的我叫吴娘,两人都是满族。
吴伯原来是博物馆的馆员,解放了,博物馆停办了,他呆在家里只好依靠卖书过活,早晨起来挟着几本书到市场上去卖,晚上回来拎着几斤苞米面做糊糊粥。
东厢房是我家,父亲是装卸工,母亲是家庭妇女,加上我共计三口人。
东门房住的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俩,男人姓陈,有痨病,成天咳嗽,女人姓蒋,白天扫大街,晚上糊火柴盒,糊一个月挣的钱也不够给她男人买副药的钱。
西门房一家四口人,夫妻俩领着一对儿女,男孩子比我小一岁叫小华子,妹妹比哥哥小两岁叫花儿。
父亲叫于太来,是个卖菜的,长的五大三粗的,一天早出晚归,剩下卖不了的菜便剩回来一半分给蒋婶,另一半留自家吃。
要是剩下黄瓜柿子,我和他儿子闺女就给分了。那大门有个门槛子,于叔一个人推不进来,我们小哥仨总要帮助去推,干活总要上点税嘛。
于叔爱喝两口,一顿喝不了二两,喝完就耍酒疯,张口就骂动手就打于婶,吓的于婶躲的老远,可于叔不依不饶,看的人都过意不去。
一次于叔让我陪他儿子小华子去打酒,我说:“小华子,给你爸爸少装一点,省得他醉了打你妈!”小华子道:“不行,少了二两他不干。”我使坏地说道:“那就给撒点尿里!”小华子也恨他父亲,便不加思索地同意了。
我们俩一人在酒壶里尿了一点,看够份量了便拿回了家,他父亲一烫酒便散发出了尿臊味,他拿起酒壶一闻,问道:“小华子,这酒怎么味道不对哪?你往里掺什么了。说一一”小华子就是不说。
这时他妹妹花儿开口了:“他俩往里撒尿了。”于叔一听就火冒三丈,拎起小华子就是一顿胖揍,打的小华子鬼哭狼嗥的。
我一见小华子挨揍了,便冲了上去对于叔骂道:“于太来,你个死胖子,往你酒里掺尿的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于叔见我直呼其名,还骂他死胖子,更火了,扯着我脖领子说道:“走,找你妈去!”见了我妈,于叔便把我做的坏事说了一遍。
母亲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这孩子,那酒里掺了尿还咋喝了,你这不是祸害人吗?”于叔见母亲广说不动手,愤愤地说道:“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正赶上父亲下班,他听到了这句话,父亲不冷不热的说道:“那你就帮助我教育教育他吧!”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起来了,父亲道:“我儿子这是帮助你,你喝了二两牛皮散就不服天朝管了,打老婆骂孩子,算什么爷们?”王爷爷出来了,批评于叔道:“小于,今天这事是你不对,酒不能喝倒了再重装嘛,干嘛,打孩子?”吴伯伯依着门站在那里冷嘲热讽地说道:“喝了马尿再喝点童子尿也不错嘛!”于婶过来劝于叔回去,于叔见大家都说他的不是,也只好借坡下驴了,说道:“大哥,我不跟你说了,咱们后会有期!”父亲道:“后会有期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告诉你吧,我儿子的尿,那是童子尿,你想喝还没处淘当去哪!”母亲道:“孩他爸,洗把脸吃饭吧。”于叔回屋倒头就睡,于婶几次招呼他吃饭,都被他大声拒绝了。
第二天天没亮,他爬起来怀里揣上了一个大饼子推车来到了大门口,打开大门往外推车,这时他发现了于婶在帮他,两人把车推到了门外,于叔道:“谢谢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婶心里热乎乎的。
这六家的生活属王爷爷家最好,他在部队当副师长的儿子月月按时给他邮钱,他除了也吃苞米面和小米之外,还能每星期包顿饺子,我和小华子以及他妹妹都能借光吃几个,这时王奶奶总是端一小碗饺子给东门房蒋婶送去。
说道:“他媳妇,包饺子了,给你男人送一碗,得肺痨的人都馋,让他也解馋吧。”蒋婶含着泪接过碗,喃喃地说道:“你老吃点好的就给他送,我都不好意思了。”王奶奶道:“有啥不好意思的,谁还沒个头痛脑热的。”西边屋的朱姐生活就不咋样了,虽说两个人开资,可朱姐家在农村,寡母领着六个儿女,上学的上学,吃奶的吃奶,他父亲在的时侯家庭还不错,这顶梁柱一倒,家里就没法活了,所以她的工资便得全部邮回家中,剩下姐夫一个人的工资也是紧巴紧。
西厢房的吴伯伯生活更甭提了,靠卖书过日子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能好到哪去?
不过吴伯倒挺乐观的,每每还唱上两口京剧。每逢出门便用猪皮抹抹嘴唇,好象刚吃完了大鱼大肉似的。
我们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顿顿吃上窝窝头,还能喝上一碗白菜土豆汤。
蒋婶家的生活是最苦的了,解放军刚进城,百废待兴,还顾不上管她们,全凭邻居的接济,也靠她那双勤劳的手,百折不挠的坚持,才得以存活下来。
小华子家生活还可以,于叔起早贪黑的卖菜,养活一家人还算可以。吴伯虽然乐观,可也有发牢骚的时侯,特别是没米下锅的时候,人家唱
“东方红,太阳升”,他却唱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来了个大灾星。”这时侯王爷爷就出来批评他:“我说老吴,你这是反动!你现在没工作,那是政府刚建起来,还没腾出手来,你的工作会安排的。”吴伯不吱声了,夹着两本书拿着一条布袋走了。
他来到了市场,见一帮人在下象棋,他是个棋迷,凑过去了,下棋的人见他来了,那个要赢棋的人说道:“河边无草,多嘴是驴!”吴伯下得一手好稘,在市里也算得上前三甲,赢棋的人怕他给输棋的人支招,输棋的人希望他给支上几招。
那个快要被将死的棋手抬头见是吴伯,立刘精神了,说道:“老吴,你可来了,你看我这棋还有缓吗?”吴伯道:“没问题,胜利是咱们的。”他一支招,三下五除二,把对方给杀个净光。
对方不愿意了,说道:“老吴,你这头驴真得给你戴上蒙眼了,免得你多嘴!”吴伯听了也不生气,呵呵一乐说道:“你才是驴哪,而且是头瞎驴。”他这一耽误就是大半天。
一个棋友见他夹着书,知道他是来卖书的,提醒道:“老吴,你还卖书不了,都贴晌了。”吴伯抬头一看太阳,都下午三四点钟了,才想起书还没卖哪,他急忙把书摆在地上,可到了天黑书也没卖出去,买书的人都是上午来买书,谁会下午来买书哪?
他没精打彩地回到了家。吴娘见他空手而归,知道他又去看下棋的去了,也不埋怨,把布袋翻过来扫了扫,可还是不夠一顿菜粥的。
王奶奶端着一碗苞米面走了进来,说道:“不用打扫了,这一碗你先吃着。”吴娘问道:“王婶,你咋知道我们揭不开锅了?”王奶奶道:“我见你先生耷拉脑袋走进了院子,就啥都明白了。”吴娘道:“谢谢婶子了。”王奶奶道:“邻居住着,有困难就帮一把,还谢啥?”吴娘望着走出门去的王奶奶,心里悟可悟可的。
她心想:这对老夫妻真是两位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