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进去坐吧,雪大了。”
康乐轻轻拍去铁树肩膀上落得薄薄一层积雪将他送进屋去。
“茶凉了,你若有事就自去,老头子又不用人时时刻刻盯着。”
铁树指着屋内雕花木桌上的清茶说道,他知道最近几天康乐会很忙。
康乐也不矫情,与铁树夫妇二人道别之后便出门而去,倒是素娘初次见面便对康乐喜爱的紧,不管康乐怎么劝硬要送他出苑。
见得康乐出了苑,素娘又站在苑口看了一会才往家走去,只见铁树正倚在自家门口往外望着。
“看不见了……”
素娘伸手在铁树眼前挥了挥。
铁树握住素娘的手暗叹一声。
“康乐是个好人啊,可怜他却卷入那些大人物的争端中,好在他心性坚定,到不至于直接认命。”
向来女子情多,素娘对康乐已是挂足了心思,她一脸担忧的看着康乐走去的方向。
“他不过是个孩子,如何斗得过他们啊——”说着素娘拉起铁树的衣袍,“你得帮帮他啊!你总说自己桃李天下,如今你的学生遇难,你怎么能闭在家中烤火,充耳不闻呢。”
铁树向来坚硬,但他对于自己的糟糠却又是温润有余,于是学宫里众人又在不知不觉中被骂了。
铁树气愤的骂道:“那些人怎么还好意思待在学宫里,为人师表怎么掩的过德之贼的內腑。”
他噗噗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竭力帮助康乐……
且说此时康乐已经走到了西河城的跳蚤街,跳蚤又名革子,向来是卑微的存在,所以这条街便是西河城最底层人物的聚集地。
跳蚤街里到处摆满了各种垃圾废物,便连街道上也是臭水横流,康乐只能忍着臭味向街上稍干的地方落脚而去。
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孩童看见街上来了一个衣着不同的男人便哇哇叫着围上前来。
这些孩童的棉袄多是破了许多空洞也没有缝补,他们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透着孩童应有的纯洁。
康乐对于那些伸来的黑手没有闪避,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其中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能告诉我众口堂的办事处在哪吗?”康乐语气极其温和。
小女孩也不怕,她伸出一只搪瓷一般的小手脆生生的一指远处一艘笼罩在薄雾里的小船。
小船在一个雾气弥绕的湖泊上飘着,远远望去倒真有一股缥缈的仙意,与这随处破烂的跳蚤街着实是格格不入。
康乐将来之前买的几斤冰糖递到小女孩手中,看见几个孩子都是一脸馋像,康乐突然有些心疼,他决定以后要多来跳蚤街看看这些小跳蚤,他们还不会吸血。
“分给小伙伴们吧,你是一个好孩子要懂得分享。”
小女孩似乎懂了些什么,认真的点了点头。
见到孩童们散去,康乐这才向着那个湖泊走去,船上没有人撑杆划船,船却向着岸边悠悠飘来。
“上船——”
冰冷的话语从船上传来。
康乐跳上船轻轻挑开船坊前垂着的帘子走进坊中。
坊中正正摆着一张缺了一角的青石茶几,茶几上却是空无一物,茶几前坐着一个一身黑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约摸二十出头,双手套着一对银环,一双剑眉直入云天,两片薄唇低低悬在高挺的鼻梁下,脸庞如刀削一般显得凉薄,尤显凉薄的是弱冠之年却是满头白发。
“你命苦!”
自打康乐看见面前的男子,这个念头便挥之不去,康乐不是一个会看命象的人,但不知怎的便起了这样的念头。
“呵,哈哈哈……”
青年不可遏的大笑起来,随后双眼一瞪,一双剑眉显得更直。
“你一个天弃者反倒来说我命苦,可笑,可笑啊。”
不过青年显然不愿意执着于讨论自己的命,他挥了挥手说道。
“先前你给了我的那些小跳蚤一些甜头,那么我也就不为难你,我是革子王。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既然是你在这船上,那么应当是知道我要来的吧。”
康乐意思清楚,你堂堂一个革子王哪用得着亲自在办事处待着,自然是早知道我要来。
“知来,不知何为来。”
革子王突然文绉绉的说道。
康乐抖抖身子似乎要甩去身上气的疙瘩,他瞥了瞥革子王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有人借神的嘴巴在人间说了一些话……”
康乐收收心神正经起来。
“人间是有神话,神话便只该说来听听,人间哪能有神音,人间只应有人烟,所以我想你们出来说些话。”
众口堂本来便是在人间说话的组织,有人请他们歌颂自己,也有人请他们诋毁他人。
只要给钱,他们便能将人言传遍世间。
“什么好处——”
革子王懒得听康乐的喋喋不休,他挥挥手问道。
“我会努力让跳蚤街的人都能吃饱饭。”康乐应道。
革子王有些生气,满头白发也无风自动起来。
“空话——”
康乐知道他的这个承诺让人不能轻信,因为这着实是不易的,不然世间如此多不凡之辈难道都是薄凉之人,他们也无力去做,贫富差距自古长存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知道你不会信,想必你知道如今华家是站在我这边,这本来就是一次豪赌,他们难道不愿意再拿出稍许钱财来请你们,而却热衷于说些空话,悔些承诺?”
康乐只是提了一下,他相信革子王不是愚笨之人,自然可以想出自己话中的意思。人与你说,你不太信,但一旦你自己参与想象便会觉得这似乎可信了些。
“我怎么知道南派会不会得胜,你要知道南派一直处于劣势。”
“因为我,因为有人帮我!”康乐自信的说道:“没有风险的赌博你会赌吗?况且你们又能有什么损失。”
革子王一遍一遍的拂着自己的雪白长发将长发拂的毛糙起来,他的意志上寄托着跳蚤街所有人的性命,所以他很难做决定。
康乐也不催他,立在一边不说话让革子王好好权衡。
船外,雪落在船上,风吹在船坊,浪打在船舵,小船悠悠的飘荡起来,天色渐暗,外出打鱼的渔民也唱着渔歌归来。
康乐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截蜡烛点上然后立在青石茶几的角上,蜡烛的青光照在革子王雪白的长发上将他的满头银丝映出一股青意,倒显得随和了一些。
烛光点点有如天上刚升起的星光一般,而此时革子王的眼睛也如星辰一般明亮起了。
“我不帮你,别人也不会觉得我是在帮他们,更何况他们本来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蜷缩在贫困区里的革子。”
“那么说……”
康乐有些高兴,可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革子王本来就没想他说些什么。
革子王一拍桌子继续说道:“对,我会帮你,因为你给过我的小跳蚤一些甜头。”
有时候一些事情或许并没有太复杂的解答,可能有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原因,两个小孩吵架,一人看着,先生来评判,那时候观看的那个人的意见就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他会怎么说完全取决于那边会给他一颗糖果,如今康乐却带来了几斤冰糖,自然能换一些话。
“要我怎么做?”革子王问道。
康乐双手虚压示意革子王不要着急。
“明天我会来找你,也是开始做些事情来跳离砧板了,鱼儿只有展现出峥嵘的鳞角才能吓退手握刀俎的屠夫。”
是的,康乐此刻正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场景,不过他可没有当一条死鱼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