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间似是存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旖旎,忽的便听身旁的素衫男子轻轻咳了一声,又听他说道:“镜儿,你们这可是忘了有谁在旁边么?”
百里辰仿佛这时才瞥见那男子一般,速速打量了他一眼——容貌俊秀,长身玉立,素衫随风而曳,腰间别着一支判官笔,似是极为文弱。那男子见百里辰有些狐疑地望着自己,不由笑道:“这可要糟,镜儿,这位公子看似是误会我了,你还不快解释解释?”
镜儿忽而粉面生晕,嗔怪道:“你瞎说什么呢……什么、什么误会……”说着,正了正脸色,继而冲百里辰微微一笑,道,“辰少爷,这位便是掌笔人温卓了,先前我与你说过的。”百里辰直觉一阵羞愧,忙作揖道:“啊,对不住,方才得罪了。”温卓浅浅一笑,道:“好说。关心则乱嘛,小生知道的。”说着,冲镜儿眨了眨眼,见镜儿又轻轻蹙起了眉头,便道,“百里公子这是特地来寻镜儿的么?”
百里辰虽是奇怪温卓何以知晓自己的姓名,却还是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继而正色道:“这次来寻镜姑娘,便是有些话儿要与镜姑娘说清楚。”温卓忽作恍然的模样,继而笑道:“那小生在此岂不是打扰二位雅兴?”说着,冲二人作了一揖,便道,“这便告辞。”百里辰给他说的面上一红,继而说道:“温公子留步,是在下打扰你与镜姑娘叙旧在先,本是我的不是……哪里敢有半点请温公子走的意思?”
镜儿亦是说道:“是啊,卓哥哥,这些日子我总是到处去……”说至此处,忽而念及自己来朔安路的目的不能让百里辰知道,忙改口道,“到处去游玩,也没有与你一道。我们这么些年没有见了,好不容易一起看一回霜天会,你又要走了……”温卓正欲说话,却听有两人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乐杨,你这座观雪楼倒是做的不错,竟而这许多年了也不曾倒下。”那唤作似是没有说话,只是随着同行之人一并走了上来。
待得二人行至顶层,原先说话的男子笑道:“乐杨,想不到有人先咱们一步到了顶层呢。”乐杨身着一身藏蓝短衣,身材颇为魁梧,眉目间却似是含着愁苦,他强颜冲同行之人笑了笑,继而说道:“既然上面已经有人了,我们便到下面去吧,定澄。”定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冲百里辰等人微笑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百里辰见二人下去后,忽而瞥见温卓眉目间恍如笼罩着一层阴云,不由奇道:“温公子,怎么瞧你似是有些不豫?”温卓回过神来,强颜笑道:“啊,百里公子多虑了,现下正值白宜城霜天大会,我又岂会有什么不豫?”说着,顿了一顿,朝着雪月交光之外望了一眼,继而微笑道,“你们瞧,下面冰湖之上的霜天会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就等着揭开幕布了……”
二人听温卓这样说,行至平台边缘朝着冰湖之上瞧了瞧,果见冰湖之上已有众多盖着幕布的大型冰雕在,而众多雕冰者便在一旁指挥力士们如何排放冰雕与冰灯。镜儿笑道:“可是好些日子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儿了……上一次瞧见这么盛大的场面好像还是在伶歌舫……”百里辰一怔,继而冲她笑道:“是啊……不知道琴先生与那歌姬姑娘如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我们回去瞧瞧他们可好?”
镜儿给他说的一怔,继而微微垂下头去,含糊地“嗯”了一声,继而行至平台的另一侧,深深地纳了口气。百里辰有些奇怪,正欲上前询问时,忽见温卓冲自己微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见他缓步行至镜儿身侧,探首笑了笑,道:“小镜儿,瞧哥哥给你耍个戏法。”说着,将别在腰间的判官笔一抽,继而自雪月交光之上腾跃而起,霎时飞至邻近的一座冰山之巅,凭借着一身轻功与迅捷的判官笔招式在冰山之上镌下几字——雪月交光。待得刻完后便借山体之力腾回观雪楼之上,继而冲镜儿笑道:“怎么样?”
镜儿佯装沉思的模样,继而摇了摇头,道:“嗯……不行,不行,字儿写的越发没有以前好看了。”温卓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呀,也是越发不如小时候可爱了。”说着,转身冲百里辰说道:“百里公子,你可是第一回来瞧这霜天会么?”百里辰方才瞧了温卓的神技,不由暗自感叹掌器十尊神通广大,这会儿听温卓这样说,便点头道:“不错,在下平日里虽也喜欢四处游历,但这朔安路却是头一回来。便是霜天会这个名儿也是第一回听说。”
温卓笑道:“原本白宜城太过封闭,便是霜天会这样的盛况也难以传到中原去。我也是三年前听旁人提及有这么一回事,心中好奇,才来了这儿。瞧了一次之后便年年都来了,谁承想这回竟而在此遇到了镜儿。”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这霜天会似是朔安王向朝廷请求,将声名传播到中原去的……因时间还不长久,是以大约还有许多中原人不知晓有这么一回事吧。如今算算,两年来霜天会倒都是同一人摘得桂冠,便是方才那个定澄小哥儿了,不知今年是否还是他……”
镜儿奇道:“方才那个瞧上去笑得很温和的小哥便是连续于霜天会中脱颖而出的人么?”温卓点了点头,道:“嗯……两年前的霜天会上他以坚冰雕成冬神庙中神像的模样,引得众人赞叹,冬神像上微末之处亦是雕得极为细致,叫人不得不感叹。去年的霜天会他似是雕了一座冰宫,甚至在当年有许多旅客便住在冰宫当中,白宜也借此富庶了不少……那座冰宫我也就近观察过,其上的冰制片瓦皆雕琢十分仔细,甚或椽柱之上可见冰雕成的苔痕,想来定是十分费心思。而冰宫里面虽说装饰朴素,仅有少量冰制家具,但所有家具皆是由冰制零件榫接而成,着实不得不叹服!“
镜儿不由向往道:“听你这么说,便是怎么想都不过分了。若是有缘能在那样的冰宫中住上一夜,定会十分难忘。”温卓笑道:“这个自然,我便是到如今还不曾忘却那样的光景——冰床之上已然铺就绒毯,躺在上面仰望而去,隐约可见透过冰层的星辰微光。”百里辰似是亦受了感染,不由感叹道:“那与平日夜里瞧星星的感觉定是完全不同。”
温卓笑道:“是啊……”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只可惜……冰宫再好,如今也已经不在了。”说至此处,冲二人笑了笑,又道,“不知今年又能在霜天会上瞧见些什么呢?”
正说着,忽而便见得其下传来了鼎沸人声,三人互相看了看,继而行至平台边沿,朝下望了去,只见的下面的冰湖之上已然齐齐地列着了众多冰雕,围观的人群在冰湖边缘站着,而众多侍卫模样的人拥趸着一名华服男子缓缓行至冰湖正中,只见那男子右手微微一摆,众人便跪拜道:“恭迎王爷。”
百里辰点头道:“原来那便是朔安王……这么远也瞧不太真切,不知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温卓笑道:“霜天会本就不是为睹王爷真容而至,理会这个做什么?”百里辰朗声一笑,道:“说的是。”说着,又观察起下面的动静来。
只见朔安王似是做了一些手势,之后便在众侍卫的护送之下退离了冰湖,到了自己专座之处坐下了。而原本站在冰湖旁的几名百姓缓缓行至冰湖中各个冰雕旁侧,镜儿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温卓笑道:“这便是那些个冰雕师了,待得一会儿朔安王令下,那些个冰雕师便会一一将自己的冰雕展示于众人,待得众人选出最佳的冰雕之后,大伙儿便会在霜天会彻夜歌舞以感恩冬神护佑,一年平安,更求来年吉祥如意。”
百里辰笑道:“虽说与中原所崇拜的神明有所不同,但人们心中所愿所求却是一致呢。”温卓亦是笑道:“是啊……实则心中是否有所信仰皆是无碍,众生所求不过是至为朴素却又至为难圆的愿望。”
下面的霜天会盛况难叙,只见随着朔安王令下,一个个冰雕师将自己的得意作品公之于众,赚得一阵又一阵的喝彩。镜儿与百里辰皆是看的有些眼花缭乱——各式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亭台阁榭,不一而足。
如今唯有定澄一人的作品不曾展示,在众人的欢呼声之中,定澄请了众多人将自己的幕布缓缓揭开。幕布之下乃是一座手持琵琶的宫装女子像,瞧去确有倾国之色,但作为定澄的冰雕而言,似是难以让众人满意,是以冰湖之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温卓剑眉微微一蹙,道:“定澄今年的作品虽说也是上上之作,较之过去却少了些心思……难不成当真江郎才尽?”正说至此处,却见冰湖之上纷纷燃起了明灯,而明灯缓缓腾升,至一处停止——原是定澄用绳索缠住了。只见方才那座宫装女子像渐渐易了姿态,缓缓变成了“飞天”像!
刹那间,人潮涌动,声如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