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先前薛云上便说了,他爱清静更不惯生人伺候的,所以关晨等人给薛云上安置的这小院子除了外头廊下的灯笼,和屋里几盏灯火,便再没半个人影了。
昆明当真是四季如春的,都十月下旬了,只早晚冷了些,多穿件夹的便完了,白日里头还是停暖和的,不比京城听说已下头场雪了。
所以这会子,叶胜男和薛云上也不过加批了件毡的斗篷,又暖和,行动又便易。
虽说薛云上宴上并未畅饮,但云南五十五州府,就是没每人都来敬他,也吃了好些,所以这会子酒便有些沉了。
叶胜男提着一盏气死风,便走在了前头。
进了小院见了光亮,叶胜男将手里的气死风吹了,回头扶了薛云上一把,直到了正房前。
不想叶胜男才推门的功夫,就见屋里的灯盏倏然就熄灭了。
叶胜男正奇怪,便先一步进去看究竟了。
虽说屋里的灯都没了,暗沉一片,可借着外头廊下的灯笼,叶胜男还是能隐约看到有人影忽然闪了出来。
霎时,就听薛云上撕心裂肺地喊道:“小心,胜男。”
可到底还是迟了,叶胜男只觉颈后一疼,便再不知人事了。
而薛云上,虽在觉察不对时已拔出长剑,却还是来不及了,更因昏暗看不清叶胜男到底受了什么伤,生死不知的,让薛云上越发五内俱崩了一般,朝那人影就一通乱刺,逼得那人影只能连连退后,隐进了屋里的暗沉一般,再难见踪影了。
薛云上一时也再不顾得旁的,忙上前去救叶胜男。
就在这时,就听已经有人道:“他没事儿,不过晕过去了。”
说罢,就见屋里的灯火又亮起。
薛云上满目戾气,看向灯旁之人——正是唐知贯。
可那怕看清是他,薛云上还是不减半分戾气,唐知贯只得忙道:“想来,三公子密掌镇抚司,也是不想被人知晓的吧。”
完了,唐知贯还想要帮薛云上将叶胜男搬到炕上去,又被薛云上厉声喝住了,“你别碰她。”
唐知贯已伸到半空的手,只得僵住了,好半晌才收回摸摸鼻子。
薛云上丢下剑,小心将叶胜男抱到炕上,小心唤道:“胜男,胜男。”
唐知贯虽是个糙老爷儿们,可锦衣卫是做什么的,刑狱侦查等是再擅长不过了,许多事上更是比旁人更心思缜密的。
所以唐知贯再听到薛云上唤那小厮做胜男时,唐知贯便怔了怔,一时便猜出叶胜男的身份了,还小声咕哝道:“若是男儿,又何必叫做胜男的。当真是位姑娘了。”完了,又对薛云上道:“三公子,唐某手下有分寸,没半个时辰姑娘她是醒不过来的。”
闻言,薛云上回头给了唐知贯一眼冷厉,让唐知贯愈发笃定了叶胜男的女儿身。
略查看过叶胜男后,薛云上知道叶胜男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唐知贯才要说话,就见薛云上忽然掏出一面令牌来。
见令牌,唐知贯立时跪下了。
薛云上拿着令牌道:“胆敢伤我的人,可知罪?”
唐知贯顿时身体一僵,这才惊觉薛云上的震怒,而薛云上还明白在告诉他,此怒火不为他迟迟不归朝,也不为他无能被困云南,只为他自作主张打伤了叶胜男了。
无由来的,唐知贯心内生出一股子伴君如伴虎的惶然来,忙又躬身告罪道:“属下知罪。”
薛云上仿若地狱判官一般,道:“一会子,自去领刑罚。”
唐知贯道:“属下领命。”
薛云上这才将令牌收起,又道:“日后倘若我有不便,便是她与你接应。”
唐知贯忙答应道:“属下明白。”
想罢,唐知贯过来又看了一眼,已被薛云上小心盖上被褥好睡的叶胜男,立在薛云上身后。
薛云上这才道:“叛乱到底因何而起?”
唐知贯道:“是王大人暗中挑衅而起的。”
“王城?”薛云上眉头凝了凝,道:“他岂敢?”
唐知贯道:“说起来,王大人也不过是想挑起矿山劳工暴动,以暴露那矿中私矿。没想却让早有叛心的土司们趁乱造反了。”
薛云上道:“何为矿中私矿?”
唐知贯道:“正是有人发现铁矿不但不上报,还借朝廷铁矿掩护另一处铁矿,尽据为己有。”
听罢,薛云上思忖了须臾,道:“那私矿可是殿下的?”
唐知贯点头道:“据王大人和属下所查,确是。”
薛云上忽然又冷笑道:“王大人现如今在哪儿?”
唐知贯抿了抿嘴,沉吟了片刻后道:“失踪了。”
薛云上大惊,“什么?”
唐知贯道:“且在王大人失踪前,在那私矿里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薛云上道。
唐知贯谨慎地四顾了下,俯身凑近薛云上耳边道:“似乎那矿中发掘出天龙玉石了。”
这下凭薛云上再冷静也坐不住了,“当真是天龙石?”
天龙石的传说太多神奇,但许多人对其还是趋之若鹜,只因数百年来此石已被人擅自赋予了天命所归的使命,进而得此石者方是真命天龙。
这般一来得天龙石者,那怕是要谋朝篡位也名正言顺了。
所以自古天龙石皆非寻常人能私藏的,一旦查明便以谋反诛以九族的大罪。
只见唐知贯摇摇头,道:“王大人正是欲要辨明真伪,只身前往这才失踪了。”
就在薛云上踟蹰之时,忽闻有人道:“那天龙石定是假的。”
薛云上和唐知贯一惊,齐循声望去,只见叶胜男不知何时已醒过来。
见叶胜男醒来,薛云上一时间便把所有都丢开了,俯身轻声道:“胜男,可觉着哪里难受,可要童神医来瞧瞧?”
叶胜男动了动头,道:“还好,只颈后还有些钝疼。”
闻言,薛云上又回头瞪了唐知贯一眼,让唐知贯不禁有些讪讪。
待薛云上将叶胜男扶起,半靠在他怀中,唐知贯这方问道:“不知姑娘为何敢说那天龙石是假的?”
叶胜男也不忙着答言,打量了唐知贯一番,却对薛云上道:“这为便是让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
薛云上将被子给叶胜男晚上扯了扯,道:“这位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唐知贯,唐大人。”
叶胜男如今是小厮打扮,便拱手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说着,捏了颈后。
见状,唐知贯讪道:“姑娘不惧艰险千里追随公子,巾帼不让须眉。日后姑娘有何处是用得到唐某的,只管说来。”
叶胜男这才放下颈后的手,复又看向薛云上道:“那天龙石为何是假,我能知道,三爷想也应该明白的。”
薛云上闻言稍是忖度,少时也明白了过来。
云南这摊子事儿,原是就是太妃和郑国公设下,欲陷害熙皇子的。
可熙皇子狡兔三窟,云南不过是其中一处,随手可弃的。
又常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欲要熙皇子不能轻易弃车保帅,这“财”自然是天龙石再好不过了。
想罢,薛云上点头道:“这天龙石不必管它了。”
薛云上是想明白,可唐知贯还是不明白所以的,但又不可问,只得领命。
就听薛云上又道:“殿下没有不想运出天龙石来得,可至如今不将影。想来定是有人暗中阻挠了殿下的人运送天龙石。倘若我猜得不错,阻挠的人应该就是藏身在矿工中的王大人。”
唐知贯暗忖了片刻后道:“难怪兵力都集中在矿山处却还几番镇压不下,原来是怕打鼠反伤了‘天龙石’这玉瓶。”
薛云上道:“正是了。安南王那里却为何不动?”
唐知贯笑道:“这位小安南最是知道明哲保身的,那里肯掺和进这浑水里。且先头郑国公前来查办段家时,便有旨给了他,让他兵马不可擅动,所以小安南王如今更是乐得丢开不管了。”
听闻,薛云上不禁也笑骂道:“薛云海这小子。”
说毕,薛云上低头,就见叶胜男直颦眉,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便问道:“想甚呢?”
叶胜男回过神来道:“三爷这趟面上到底是为了彻查叛乱而来的,若只是拿了殿下给的三只猫两狗便回了,与白来一趟并无分别。既然来都来了,三爷何不干脆平了乱再去。只要是无碍于殿下的,想来皇上也是乐见的。”
唐知贯连连摇头道:“方才三公子与唐某所说的,姑娘也是听见了的,矿山那些乌合之众倒罢了,要平定土司作乱谈何容易。只怕头一个不能让咱们如意的,就是殿下的人,他们还要借土司之乱,将天龙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运出云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