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布说罢,正盼着乌鸦回心转意,便听到他淡淡地道:
“看来,你比我自己还要关心我的死活呢。既然选择了要走,我自然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不必麻烦你操心了。”说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乌鸦已经拉着罗莎的手,从公寓的大门冲了出去。
离开公寓后,乌鸦和罗莎便即踏入了一条明亮的,干净的走廊。离开了熟悉的场景,罗莎像是受到了思想冲击一般,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走廊,迷惘不解,惊疑不定地问道:“子祈,刚才的公寓是怎么回事,外面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再细看走在前头的乌鸦,见他头色黑白相间,肤色苍白得没有血色,更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她越想越是心惊,突然清醒了过来:
“还有那人。那人————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第二第三阶段的变异,还有什么器官移植手术的,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从前关于袒布.诺亚的噩梦般的记忆,罗莎连说出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只敢用‘那人’来称呼他。
此刻,她只觉自己处在一片混沌之中,许多不同的记忆交缠混杂在一起,似乎真实发生过又似乎只是假象,令人分不清真假。这些日子里,罗莎发了许多大大小小不同的梦:有时候她刚从实验室里逃出来,口腔里还带着药物的苦涩;有时候她是个饥肠辘辘的野兽,除了猎物,脑海中一片只剩空白;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在自己用心经营的家里,和所爱的人过着平凡宁静生活————
这世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相信了,唯一真实的,只有现在握着自己右手的乌鸦了。
此刻,乌鸦正背对着罗莎,加快速度往前走。听见罗莎的问话,他的脚步滞了一滞,但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罗莎,很快的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出去以后我再给你解释————”
看见乌鸦的刻意回避,罗莎觉得心慌不已,一颗心瞬间坠到了谷底。她和乌鸦是一同长大的,既是情侣,也是家人,再没有人比两人更加了解彼此了。在她神智清楚的时候,只需乌鸦一个动作一句话,她就能猜出他所想,根本不需要明说。
“为什么他没有回过头来?为什么不愿看着我的眼睛说话?”罗莎心想,不由一阵心寒:“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他这么难以启齿?”
两人沿着走廊往前走,来到转弯角处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支二十人的制服部队。他们身上穿着全黑色的制服,头上戴着将脸部完全掩盖住的头盔,手举枪支指向了乌鸦和罗莎,阻止他们前进。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足有六尺的男人。乌鸦一眼便认出,他就是上次将自己的左膝骨踹裂的第三部特殊部队队长,卢卡斯.亚力简德洛上校。
原来接到乌鸦逃脱的通知后,袒布.诺亚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第三部队。第三部队接获通知后,便赶到了新诺亚大厦,在九十楼的出口部署好,对两人进行拦截。
看见前路被阻,乌鸦一咬牙,停下了脚步。
卢卡斯举枪对准了乌鸦的两眼之间,说道:
“你们的精神控制,对我们是没有效用的。只要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立刻就开枪。”他的语气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一如他脸上的冷淡的表情。只要这一枪打实了,身受这种致命伤,乌鸦肯定一命呜呼。
只见乌鸦凝视着卢卡斯,神情似笑非笑,不以为然地说道:“不,你不会开枪的。你们要真想我们死的话,又何必留我们到现在?”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候袒布的声音突然透过扬声器,在走廊上响了起来。他透过监控室的麦克风,郑重地警告道:“亚力简德洛上校,他们两个是很珍贵的试验成品,只能活捉,千万不要伤他们的性命。”
卢卡斯脸上毫无表情,盯着乌鸦的脸,突然将手上的枪支往下移,瞄准了他的腿部:“我虽然不能杀你,但是却能让你在被捕前多受一些苦。”
听见卢卡斯威胁乌鸦,罗莎心里一惊,下意识踏步向前,想拦在他的身前。卢卡斯的眼神锐利如刀,将枪支对准了罗莎的脚步,只要她再踏前一步,就要扣下扳机。但是罗莎才向前走了一步,注意力立刻就被某样东西吸引住了,木头般的僵在了原地,无法再踏出半步。
他们所在的走廊的右侧,刚好有一面大镜子,几乎要覆盖整个墙面。此刻,罗莎侧着头,紧盯着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像是看见了厉鬼一般,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她看见了一只怪物————一只可怕得像是从噩梦中走出来怪物:半秃的头颅,诡异扭曲的脸孔,混浊的双色眼珠,深浅不一的肌肤,布满了缝合痕迹的身体。
“这是谁?!”罗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倒影,指着它不住倒退,惶恐失措的喃喃道:“你到底是谁?!不可能的,这不是我————这怎么会是我————”
眼前的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从病发昏迷,到身体变异,再到器官移植————三年来的记忆像是拼图一般,开始拼凑起来,逐渐凑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案。三年里的第一次,罗莎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却情愿自己一辈子都留在梦中。
她不过希望和乌鸦携手,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为什么命运总是不愿放过她?
看见罗莎神情绝望,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乌鸦心里一沉,握紧了她的手:“罗莎————”
感觉到乌鸦的视线,罗莎立刻松开他的手,捂着自己丑陋畸形的脸,痛苦的合上了双眸:“别看,求求你了,别看。”
她无法忍受乌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连一刻也无法忍受。
她也不敢睁开眼睛,害怕一睁开眼睛,就会瞧见乌鸦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自己。
她希望乌鸦记忆中的自己,永远停留在三年前,自己最美丽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就算不施脂粉,衣着简单朴素,也还是个朝气亮丽的女孩,而不是现在这个像是从恐怖电影中走出来的,丑陋畸形的怪物。
“罗莎,”乌鸦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那么轻,那么柔:“没有关系的。”
听见乌鸦的声音,罗莎无声的抽噎着,眼角渗出了泪珠。
她知道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