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初见青音时,是在穆府的一个池塘前。那日正傍晚时分,天色有点黯淡,衬着园里花花草草都有些没精打采。我突发兴致欣赏一池残荷,正对着塘前紫薇,塘面落花忽来一阵遥远的惆怅,不由念着句酸不溜丢的话来。
“风择尘香,水许轻······见不念之,远甚思。”
那是在以前作的话本中提到的一句,只此前半句,而无后文,便思思想想着添了那么一句。当时添完句子的我,方想转身问问妙陶好不好,好家伙便冷不丁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插向了池塘。
彼时我已来不及反应我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了谁,心下大叫完了,料想这一倒插下去准是要插出棵葱绿大秧苗来!眼见着近在咫尺就快亲吻上的塘面,我满心绝望的做好“插秧”准备,打算听天由命,安慰自己大不了当做个泥面膜敷面。幸运的却是在最后离水面一粒米不到的时候,忽被这个肇事者青音及时抓住条腿,一提一引,提溜扔上了岸。
事后千想万想不到,在我被吓得一脸呆样后,那朵世间绝无仅有的大奇葩竟然极为高兴的对我追问不止。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你是落水后失的忆,这样刺激一下,兴许你就记起什么来了。你倒是有没有想起什么来呀?”
看着她那无比期待的眼神,我彻底无言了。
我吞了口唾沫,一股冲天火气由脚底直蹿达脑门打着旋儿,一句:你丫是不是个疯子!你这疯女人干什么疯事!我认识你吗?啊?刚冲到嘴边呼之欲出,却硬生生叫身旁眼疾手快的妙陶连忙捂住了嘴,赔笑道:“主人吓坏了吧?这是跟主人以前要好的青音姐姐啊,主人还记得吗?”
我到嘴边的话瞬间变成了狼嚎,“唔唔唔······”
“怎么,还是没想起来吗?”青音瞪眼瞧我,扒拉开妙陶的手问道。我强压住心中中烧的怒火,好气问道:“你是谁?干嘛推我?”
没想到青音不答反问,悻悻道:“唉,看来是没成功。算了算了,对了你怎地还有心情在这赏景?你们都没听说隔壁姽婳闹的那事儿吗?”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我语气冷淡,提醒她道。
没来由脑门一疼,一准被她弹了个嘣儿。“我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我是你青音姐!”
青音是个出了名儿的火爆脾气,府上的人许多都忌惮着她,我也不例外。因为她除了脾气火爆,手段也火爆,人死了也不离身的长鞭总是挂在腰间,那是她最厉害的武器,不爽了随时可能给你来上一鞭子。我又怎敢不忌惮着。
我原本想着此事过后便就这么算完了,却不想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而后的什么针灸法、事故重现法的,统统全给请齐了。昨儿个直接下了猛料整了场刺杀,美其名曰刺激我恢复记忆,记忆没恢复过来,倒是叫我现在都记忆犹新!不过对此,我表示早已堪称麻木,更不想再发表什么言论。
也便是至此后,我平生第一个列在心头,也是第一彻底佩服的人,终于落定!
看着眼前期待满满的青音,我直觉脸上有股筋正莫名狂抽不已,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个,今天又是什么办法啊?”我摁了摁太阳穴乱跳不已的筋,放甜了声音问道。既然反抗无效,至少得先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她眉开眼笑地解释着她新研究出来的法子。
“这次你可一定要相信我,保管治好你!到时候连他宋国第一神医也会败给我,哈哈哈······”
见她哈哈大笑着得意的模样,我眼皮止不住一阵狂跳。
“天哪,你干嘛跟他较劲啊?改天我见着他求他向你认输成不成啊?”我郁闷无比,依稀额头上都挂上了两颗冷汗。
“不成!哎哟不是跟他较劲啦,你是不知道我是心急啊,我想你早点记起来啊雪婴,可你怎么、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说着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我都不急······”我脱口而出,话到半途卡了卡,生生吞掉后面半句,转口笑颜抱住她胳膊道:“青音姐姐,雪婴就算不记得了,也会记着青音姐姐的好的。所以,姐姐你也不要再为雪婴费心了好吗?你这样做雪婴会很心疼的呀。”不仅会很心疼,还很脑疼,全身都疼!
我三分心疼是假,七分渴求是真地说,不想她眼泪汪汪盯着我。
“雪婴······”
卧槽,这是被我感动了吗?
“都是我不好,如果那日我早些赶回来,你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可你怎么能不急呢?当初你不是为了公子要死要活,喜欢公子喜欢得惊天动地的吗,你怎么舍得忘了呢?”
什么?
脑灵盖仿佛被一道天雷轰了。
原来我竟喜欢他么?我竟喜欢他那种没笑没哭,还那么讨厌那么讨厌的人?
我看向妙陶,见她点点头,好似有些事变得豁然开朗起来。那之前绿翘那般恼我,姽婳那般嫁祸于我,还得意洋洋,难道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与那穆苏为数不多的相处下来,却让我觉着我们之间,其实不应该会有她们想的那些纠葛情爱的吧?否则为什么穆苏会表现的那么淡然,与一个暗恋自己的人朝夕相处,听样子他这个当事人还并非不知晓我的小心思,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无其事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太淡定了。或许,人家是知道了却不提呢,根本,根本就不在意。
哎,这事情一旦扯上一群女人,还真的是无事也能生出事来。
心头无端浮起一丝苍凉之感,我不由有感而发又是一声长叹。
唉,以前的我还真是个很是勇敢的女子!只是可惜了,痴心错付罢,也怪不得无果而终,只是居然还寻了死,难不成还是为了此事?
脑子里一时间乱成一摊烂泥。
“那又如何?我又不记得了。”我才不信我真会喜欢他,还要死要活。
又何况,一段被忘记的感情,能再被记起来那是缘分,如若强求,便不过有缘无分。更何况成为众矢之的,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话方脱口,孰料青音一把捉住我一顿臭嚷:“你就死鸭子,嘴硬!都死了一回的人了,还······算了算了,反正你现在也不记得了。”
青音说着说着便作了罢,料想现在跟我扯这些,那纯粹就是瞎扯。是以青音做了很明智的决断,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拖我走才是正解。
妙陶见我被青音扯着,不知道她又要搞些什么,一时着慌便欲拉住她。“青音姑娘你别折腾主人了,你的那些方法哪里是治病啊,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青音突然停手,横眉竖眼地瞪向妙陶。
妙陶经她一吓,哪敢再说什么。只得刀架脖子声儿一嗝,松了手。
“哎呀,你们放心好了,这次我会很温柔的,绝对保证!”青音安慰了两句,随即又向我倆递了个‘安啦’的眼神儿,继续拽着我走。
我和妙陶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可是,那也得等主人喝完药再走啊。”
妙陶是个极为坚守原则的人,每天都按时逼着我灌药。那药是乐凌轩特意嘱咐的,有助于帮我恢复记忆。我想乐凌轩都能把我一死透了的人给救回来,多少本事也不会小,便捏着鼻子一干而尽。不过说来也怪,每次喝完药都觉昏昏沉沉,尤其嗜睡。
最终也没能拗过青音,我被她拖着一路头晕脑昏,经不起折腾又开始混沌起来。
“慢点慢点走嘛,嗯?这是,出府的路?你要带我出去?”
“对,我要带你去你跳水的地方,兴许就有办法了。”
我止住步子,硬拖住了青音,回头看向忙追不已的妙陶。
“妙陶,我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妙陶迎上我的目光,似迷茫又惶恐地瞬间闪躲开。
“哎呀快走啦!雪婴,就算你舍得忘了公子,我还不舍得让你死得不明不白的呢。”青音一面拖着我,一面嚷嚷。
由着她拖拖拽拽,我懒懒搭腔:“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什么‘死得不明不白’?”
料想她是越说越离谱,众人皆言我是想不开轻生了。大约我因情而伤,暗恋无果,进而一根神经没搭对路,就想不开就寻了死。怎么也算不得死得不明不白,就是有点没死得其所,可惜了!
青音突然停步,极为认真地看着我正色道:“你绝不会是自杀的!”掩不住说这话的自信。
她放开我操起手,又顾自分析一道:“我就想不通你到底有什么理由自杀?即便喜欢公子无果,那也用不着自杀啊!当初公子要娶······额,那时候你也没绝望到自杀的地步,又何况在那之后?还有啊,你别看公子平日里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喜怒不知,能有个人真心敢喜欢他也不容易啊,我就很看好你!再说了,谁知道公子他有没有……”
“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青音胳膊肘捅了我一道。
“穆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