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画画的神仙, 天下谁人不识玉明君?
饶是当时是画仙自己向北天君提的,可以给杏姑娘请玉明君当先生,她也没想到北天君居然真的能把玉明君弄上门来。
画仙当时觉得,要请玉明君, 是要比东天女君难百倍的。东天女君是个讲道理的人, 而玉明君不是, 所以北天君若真想请玉明君, 不花十年八年去磨,根本不可能,甚至于十年八年也太乐观了。
孰能料到,玉明君可以自己飘上门?
画仙抓着缘杏躲在门后,她们两人现在与其说是先生与学生, 倒更像是朋友, 谁教谁已经很难说, 但平时聊作画的事可以边画边聊上三五时辰。
此时,女画仙震惊地道:“这、这真是玉明君?”
“是!”
缘杏也难以置信,可这是真的。
所有画仙都神往倾慕的玉明君, 此刻就盘腿坐在她们画室的庭院里。
玉明君本人发间耳鬓都插了几支画笔,他人看起来懒散, 面无表情地伏着身一笔一笔往庭院装饰的石头上画着什么, 除了绘画,对别的都漠不关心。
缘杏原先跟先生学画的画室庭院, 为了平时方便她们找画画的背景和素材, 放了不少奇形怪状的观景石、假山和盆栽,这些都是她们平时对着画的。
然而, 她们拿来观看的景观,现在被玉明君拿来当纸用。
他仿佛不羁于什么形式, 也不在意什么地点、时间和主题,只要有笔,有墨水就能作画。
短短一小会儿功夫,画室庭院就被他乱糟糟画满了一大片,变成了墨迹天地。
另外,玉明君想要的画笔和墨水颜料,正由仙侍仙娥们,一箱一箱地运进画室庭院。
北天宫的画室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不只是缘杏与她原先的画仙先生,北天君的另外几个弟子,也慕名前来围观。
和水,两人在画室外头探头探脑,公子羽因为两位师弟都来,也被拉来了,但因为他们来看的是玉明仙君,公子羽颇不在状态。
“那就是杏妹妹口口声声想见的画圣玉明君?”
匪夷所思地道。
“我还以为是菌菇呢。”
水师弟对他翻了个白眼:“南天画圣,在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认识字,就很少有人没听说过,师兄你在北天宫里这么久,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不可思议:“我只是一时听岔了而已。你早就听说过?”
水说:“我和杏师姐一起画了那么久的画,将藏书库里有关画仙的书都翻一遍,不是理所应当的?我当然知道了。”
又看向公子羽:“羽师兄,你呢?你也知道?”
公子羽:“……嗯。”
受到打击了。
他平时学功课是有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公子羽和杏师妹玩的那些风风雅雅的东西也不感兴趣,但一直以来对自己北天君弟子的身份还是有几分骄傲的,不想被人当成傻子。尤其是连小师弟居然都知道,小师弟入门比他还要晚几年呢,还是个凡仙。
默默决定回去就要多读几天书,至少面子要上过得去。
不过他挠了挠头,还是忍不住往前一指,道:“可是这个人,看上去好像不太靠谱啊!”
公子羽:“…………嗯。”
这一点实在很难否认。
公子羽忧心忡忡地望向画室内。
尽管是他将杏师妹的画要过来,悄悄放在玉明君那里,将舅舅引过来的,但是玉明君真的出现在北天宫,还是让公子羽略有忐忑。
玉明君这个性子,相当难预测。
而且,北天君这里本是不允许暴露身世的,他却与舅舅出现在一处。也不知舅舅能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体谅他的难处。
恰在这时,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本专注于画画上的玉明君,抬目往他们的方向一扫,正好看向公子羽。
“……!”
这一眼,让公子羽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然而玉明君当真只是看了一眼,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了回去,倒让公子羽白紧张一场。
而同一时刻,女画仙也艳羡地对缘杏道:“若是早知道北天君这么快就能请来玉明君,我就不说月底就走了。世间能亲眼见到玉明君画画的机会,又有多少呢?能多一日,也是好的。”
缘杏也舍不得教过她这么久的先生,挽留说:“那就与师父说一声,在北天宫多住几日吧。能多一个人陪我作画,师父应该会同意的。”
女画师仿徨不已。
当初是她自己要请辞的,当下再要反悔,似乎有些失了颜面。
但与玉明君一起作画的诱惑太大了,与这些相比,颜面算得了什么呢?
“那我……再去请示北天君看看。”
女画师下了决心。
而蠢蠢欲动的,也不只有女画师。
北天宫外廷宫墙上,被玉明君画了幅画的消息,不胫而走。
没多久,大批画师雅客闻讯而来,簇拥在北天宫外,形成绵延数十里的人墙,只为一睹玉明君的真迹。
北天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就连在北天宫任职上百年的仙侍仙娥们,都被南天画圣一幅画的号召力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玉明君本人,似乎浑然不介意这些热闹嘈杂。
他只顾着自己画着画。
北天君将画室旁边漂亮的仙殿收拾出来给他住了,可玉明君根本不去,他好像对画室本身更加中意。
或者说,他在意的也根本不是画室,而是哪里有笔、有墨水,他就睡哪里。
醒来了就画画,画得无聊了就躺下。
到了玉明君这种修为,其实早就不必吃也不必睡了,而玉明君也没什么遵循昼起夜眠、造化规律的意思,躺下睡觉说白了只是兴致来了,对吃饭更是完全没有兴趣,剩下的大半时间,全都在画画。
缘杏听到北天宫的仙娥们私下里窃窃私语,说玉明君“可能是毛笔化形,用墨水颜料跟吃一样,除了画画以外什么都不做”。
事实上,缘杏本人也对玉明君充满好奇。
但她不大敢上前。
玉明君说是专门来教她画技的先生,可这都过了好几日了,玉明君却丁点没有教她的意思,倒像将北天宫的画室当成了他自己的画室,地板、墙面、家具全都快给他画满了。
缘杏早就揣好了笔墨纸砚,拿出了哥哥送给她的那套她最喜欢的画笔,期待了好多日,可玉明君本人,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杏师妹。”
这时,注意到缘杏的窘境,公子羽背着琴匣,走了过去。
缘杏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羽师兄站在她背后。
缘杏眼底有无助的神色。
但不必她多说,师兄好像也懂得她的难处。
羽公子温雅地提点她道:“不要在这里干等,依玉明仙君这样的脾气,等他按部就班地来教你,是等不来的。主动过去,想学什么,就自己学。”
“可是……”
缘杏犹豫不定。
“我不打招呼就上去学,会不会不礼貌,有偷师之嫌?”
羽师兄道:“不会。玉明仙君当初说留在这里,就是给你当先生的,更何况……”
羽师兄语气一顿,对缘杏一笑,难得露出了不那么“君子”的一面。
他道:“更何况,既然他不教你,又留在北天宫,这如果算是偷师,那就偷师吧。来,别紧张,我陪你过去。”
羽师兄的话,有一种奇异的让缘杏安心下来的力量。
缘杏难为情地点了点,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羽师兄身后,进了画室。
公子羽轻轻在她背后推了推。
于是缘杏鼓起勇气,走到玉明君边上,在他旁边就地摊开纸笔,也画了起来。
玉明君眼神一转,往缘杏这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
出现在他旁边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北天宫杏黄色的弟子服,头上尖尖的白耳朵,豆蔻年华,容貌姣好,有着一身墨香,一嗅便知常年沉浸书画中。
她相当信赖“羽师兄”,走过来的过程中,抬头看了三五次,望着弦羽的目光中,有着与旁人不同的憧憬和钦慕。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玉明君不屑与人打交道,但画画的人感知教旁人细腻许多,他是懒得理,并不是不懂。
眼下的情景一眼就瞧得出来,弦羽这个师妹,对弦羽情感有些特别。
目前大约还只是朦胧的好感和崇拜,待日子渐长,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就不一定了。
玉明君看了公子羽一眼。
公子羽一定。
他接到了玉明君的眼神,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舅舅这回看他的视线,好像有些玩味。
而这时,缘杏对着空白一片的画纸,因为羽师兄和玉明君都在,她迟迟难以落笔,太想在这种时候一鸣惊人,反而很有压力。
玉明君头也不抬,激她道:“想让我看你的画,你却连画画都不会吗?”
缘杏一惊,心狂跳起来。
她想到师兄跟她说的,以玉明君这般的性子,不能太畏首畏尾,要主动些。
缘杏壮着胆子道:“我什么都能画,而且画出来的都能成真,不知道先生想看什么?”
好狂的口气。
凭他第一眼对缘杏的印象,这样的回复是出乎意料的。
玉明君笔尖一顿,斜睨了她一眼。
玉明君道:“那好,那你把你在北天宫里最喜欢的人,画出来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