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被白衣女子用剑逼住,只能微微侧头,刚好看到女子正冷冷的打量着他。只见她看着不过二十几岁,只着了一件素白长衫,长发披肩,素面朝天,也未施脂粉,想是她本来将要就寝了,不曾梳妆打扮。但在月光下,却映着她明眸皓齿,清丽高洁,且有一股端庄气质。
那女子冷冷道:“贵客临门,怎么也不与主人打声招呼?”韩平不知她是敌是友,不敢贸然相告,反问道:“此地穷乡僻壤,素来少有外人来往,你又是何人,来到此处,怕也不是好人?”女子一愣,冷笑道:“想不到你嘴倒是挺硬!”
此时黑暗树影间忽然走出一人,走到月光下,韩平才认出竟是那女子身边的老仆。韩平见他从黑暗中走出,细细回想,原来方才竟是此人绊了韩平一脚。他暗暗心惊,此人后发先至,早已赶到自己前头,而他竟全没发觉,当真匪夷所思。那老仆上下打量韩平一眼,道:“哼哼,不用说也知道你是玄空门弟子。山上发生了何事,你不在山上待着,怎么到了此处?”
韩平听他提及玄空门,也不知他们是真不知内情,还是故弄玄虚,更不知他们是否就是那帮黑衣人。他心里疑惑不定,不愿说话。女子冷冷盯着韩平,手中长剑往前一送,一字一句道:“你再不说实话,我手中的剑可不会留情!”但是韩平却是遇硬更硬的天性,倔强惯了,从来不怕威胁,闻言只是冷笑一声。那老仆嘿嘿笑道:“只怕他是偷跑下山,我们不如将他扭送玄空门,看如何责罚。”韩平听他如此说,暗道:“难道他们真不知山上发生何事?”他叹息一声,道:“玄空门已经没了……”
女子疑惑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平道:“你们不知道吗,玄空门昨夜已经覆灭了……”
此话一出口,那女子和老仆都是一惊,同声道:“什么!”那女子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转而对老仆说道:“福伯,把他带回去!”福伯一手按着韩平背后命门穴,小心提防,一路跟随女子回到船上。
几人径直回到安置秦柯的那间房,女子指着秦柯说道:“如此说来这人也是玄空门弟子了?”韩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见秦柯头脸伤口包扎了,手臂也缠着白色伤布,料想这女子也许对秦柯并没有歹意,便直接说道:“他名叫秦柯,确实是玄空门弟子。”
女子沉吟道:“我一时疏忽,竟没注意他是玄空门弟子打扮……”说了一句,她猛然住口,似乎突然间想起什么大事,回头瞪着韩平,声音颤抖,急道:“你刚刚说他叫什么?他叫秦柯?”韩平不知她心中所想,疑惑地点点头。女子似乎兀自不敢相信,突然走到秦柯床前,细细端详秦柯面孔。突然见他颈项中一根细细红绳,便轻轻拉开秦柯贴身衣服,只见他颈项里挂着一枚圆形玉佩,圆润翠绿,上面一个小小的“秦”字,正是那夜玄益亲手交给秦柯之物。秦柯对这玉佩视若性命,当即用红绳挂在胸口。
女子眼圈一红,竟落下泪来。福伯道:“少夫人,难道……”女子点点头,说道:“是他,真的是他……”
韩平在一旁,听他二人如同打哑谜,只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是他?他是什么?”
女子擦了擦眼泪,吩咐门外两个丫鬟道:“好好照顾他,多叫点人手戒备。”转而对韩平说道:“对不住,方才有些失态了,请随我来。”韩平听她态度竟突然好转,口气也温和许多,一时不解其意。三人来到另一间屋子,分别落了座,随即有下人端上了香茗。韩平想不到眨眼间竟被他们待为坐上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说道:“小女子夫家姓柳,我姓秦名萱,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韩平不学无术,听秦萱说了一堆,反倒不知如何称呼,只得如实报了自己的名字。秦萱说道:“韩少侠,你好,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恕罪。”韩平吃软不吃硬,见她一个女子低声赔礼,便也不好再生气,摆摆手道:“说来我也有不对之处,怪不得你。可是昨夜玄空门出了大事,你们来此何干?”
秦萱道:“说来真是凑巧,我们的船今早才来到山脚,事先竟没听说玄空门出事。”韩平见她不似作伪,便将昨夜黑衣人偷袭玄空门的事略略说了,不过自然把自己被玄空门通缉的事略过不说。秦萱沉吟半晌,道:“可是我素来听闻玄空门在江湖上没什么仇家,是谁有如此能量,竟能一夜之间覆灭玄空门?”韩平自然也不得而解,只得不说话。
秦萱微微叹息,也不知是不是为玄空门感到可惜,随即便道:“实不相瞒,半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书信。”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张纸条,递给韩平。
韩平接过细细一看,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柳庄少夫人秦氏亲启,欲知令弟音讯,请来玄空门一叙。玄空门玄益。”字迹刚劲有力,确是玄益亲笔所书。韩平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想起,面前这女子也是姓秦。再联想起信中所言,不禁一拍脑门,道:“莫非秦柯竟是你的……”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令人实难相信。韩平疑惑道:“可是为何从未听秦柯说起过?”
秦萱叹道:“我们秦家多年前遭逢不幸,只是不知是否有人幸存于世。玄益掌门是武林耆宿,我看到这封信,便立马赶了来。”说着从自己颈项中扯下一枚玉佩,竟与刚刚在秦柯身上所见一模一样。
韩平惊道:“这块玉与方才那块一模一样!”
秦萱点点头,说道:“这两枚玉佩是用上好的和田古玉雕刻而成,乃一石所出,原本便是一对,我与弟弟一出生便随身佩戴。”
韩平道:“可是我从前怎么不知道秦柯有这么一块玉佩,而且似乎他对自己的身世也是全无所知。”
秦萱道:“十六年前,我们秦家遭逢大难,全家遭到仇人追杀,恰巧那时我被姨妈带到苏州玩耍,不曾在家,才躲过一劫。后来才知道秦家五十多口人竟然一夜之间都惨遭毒手。”她说到这里,似乎想起逝去亲人,声音有些哽咽。韩平对这人间惨剧也是心有戚戚,微微叹口气。
秦萱继续道:“后来我得知,秦家唯独秦柯被人所救,只是天下之大,如何去找他。秦柯当年才两岁,不懂世事,不过刚会说话走路,自然记不得当年之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找寻他,终于老天有眼,终于让我们亲人团聚了!”说着又留下了眼泪。
韩平道:“那这么说,秦柯果真是你的亲弟弟?原来掌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韩平心中隐隐感觉有个巨大的谜团,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他叹口气道:“秦柯得你照顾,我便放心了。”说完起身道:“如此我便告辞了。”
秦萱惊讶道:“韩少侠,为何这么快就要走,你既与秦柯是同门,便是我的贵客……”
韩平说道:“实不相瞒,昨夜玄空门之中,还有不少弟子得以逃生,我得再去寻一人。”他想想又道:“如果可以,我还恳请秦夫人能在此地暂留些时日,我寻到了人,还希望能拜托照顾。”
秦萱说道:“这个自然,只是不知是什么人?”
韩平说道:“是秦柯的师妹,叶雨桐。若是秦柯,也肯定会去救她的。”说完韩平便径直向外走去。
秦萱见韩平心意坚决,也不好强留,吩咐福伯将韩平送下船。福伯回到屋里,见秦萱还坐在原处,说道:“小姐,此人眼神闪烁不定,言语中多有保留,不可不防。”
秦萱点点头,道:“我察言观色,却也不敢说能看透他心底所想。”
突然门外进来一名劲装武士,禀告道:“少夫人,少主飞鸽传书!”说完递上去一张纸条。还没等秦萱细看,门外又一名武士进来,同样禀道:“少主飞鸽传书!”
秦萱依次看完字条,面色一变。福伯接过一看,只见第一张上写着:“玄益掌门已死,恐有变故”,第二张上写着:“韩平弑主,玄空诀被盗”。福伯不禁说道:“奇怪……”
秦萱沉吟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怎的传得这么快……”
此时又有第三名武士传来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切小心,速回”。福伯道:“少主连传三封信,我们是不是尽快返回?”秦萱点头道:“灭玄空门的人只怕还没走远,敌暗我明,此地确是不宜久留,不过我既然答应了韩平,那就暂且在此等他一晚。若是他依言赶回,便证明他是清白的,若是他一去不返,只怕他也脱不了干系。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出发回庄!”
韩平离船上岸,心里还在想着秦萱与秦柯,心道:“世界之大,果真奇事百出。谁能想到秦柯这个小和尚居然会有这么一位貌若天仙,富贵端庄的姐姐。分开这么多年,还让他们能如此相认,当真是造化弄人。”
韩平衷心为秦柯高兴,但一想到叶雨桐,心里不禁又沉重起来。他原本以为秦柯与叶雨桐到死也不会分离,谁知他们竟然失散了,那么叶雨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玄空门众弟子无不对叶雨桐有些许情意,或明或暗,或隐或显。韩平自然也不能免俗,但他知道叶雨桐与秦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起相处几年,几乎已是形影不离。他也不知从何处听说朋友妻不可欺之言,既然他与秦柯称得上义气深重,自然不能对叶雨桐有非分之想。于是韩平便慢慢对叶雨桐断绝了念头。秦叶二人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韩平居然还有如此的心思。
韩平再一次走进树林,却是无头苍蝇,不知要向何处去。他更不知叶雨桐是生还是死,却不敢想象叶雨桐尸身躺在那座大坟中的情形。天黑路滑,韩平摸索着一路向山上走去。算到此刻,他已奔波了近两昼夜,胸口受玄烛一掌之处还在隐隐作痛,实在疲累已极,但一想到叶雨桐生死未卜,便又强打起精神。
走了许久,韩平再次来到玄空门山门前。此时硝烟散尽,只剩废墟,短短两日,这山头已经变了天地。韩平长叹一声,坐在山门台阶上。
夜空晴朗,没有一丝云彩,明月照得地上一片银白。韩平目光落在地上,只见石缝间泥土中竟然插着几片竹叶。他用手轻轻捏起一片竹叶,小心拔出。竹叶柔软细嫩,不知是谁有如此功力,能将竹叶插入石缝。韩平一跃而起,心道:这山上只在后山木屋周围才有竹林,莫非是木屋主人所为?飞叶伤人,何其之难,必定是为救人,情势紧急,只得冒险。莫非掌门让我送信,竟是去求救?
韩平脑中飞转,极力想象那晚可能出现的情形。他向下走两步,果然见到石阶一旁,山石青苔上被踩滑的痕迹。韩平心想,所逃之人在此处滑倒,向下滚落,必然要进到这片林子里。石阶两边是灌木丛,韩平向那边一看,果然在青苔痕迹边,有一片灌木被压折的痕迹。
韩平顺着灌木翻开的踪迹一路向前,没走多远,便见枝叶折断的痕迹消失了,只是现出微微弯倒的样貌。韩平沉吟片刻,便想明其中的原因,在此处必定是有人救起此人,以轻功而去,只是因为挟着一人,两人重量便将枝叶压弯了。
韩平一路追到树林里,此地树木高大茂密,没了踪迹,但松枝纵横,松叶上沾着点点血斑。虽然已过一日,血迹干结变暗,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但韩平此时一心寻找,仔细非常,自然能够看破。他一路分辨踪迹向前而去。走不多远,韩平忽的停下脚步,因为顺着这条路,正是去往后山。韩平心想,果然便是后山木屋的主人,只是不知道救的是谁。
韩平知道了去往何处,索性不再细看血迹,提气向后山奔去。将近木屋周围,韩平猛地停住脚步,只因他知道木屋主人武功不俗,又不愿见外人,也不知是敌是友,便不敢轻举妄动。
树林尽处是一片空地,枝叶空隙中隐隐透出人影。韩平小心藏于树后,轻轻拨开树叶,只见林中空地上,盘腿坐着两人。月光下看得分明,前面那人身材娇小,长发披肩,身穿玄空门青衫。韩平心里一跳,这人不是叶雨桐还能是谁?
叶雨桐身后那人竟也是个女子,身着灰衣,长发遮住半边脸,隐约竟是那夜韩平在林中所见与黑衣人交手的女子。只是韩平离得远,看不真切,不敢确信。那灰衣女子双手轻按雨桐后背心俞穴、肝俞穴,显然正在运功传导真力,替叶雨桐治疗内伤。
韩平刚要上前,突然听见一声咳嗽,声音沙哑,分明是男人的声音。韩平忙屏息凝神,只见对面树林中缓步走出一人,身材高大,身着玄色锦袍,脸带鹏鸟形状铜制面具,竟与那夜所见黑袍人一模一样!
韩平见到那黑袍人,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地一惊,头皮发麻。他见那黑衣人走到叶雨桐两人身旁,居然没动,似乎并没有出手加害的意思。灰衣女子全神贯注替叶雨桐运功疗伤,也似乎没有注意到身旁异样。韩平心里奇怪,那夜这两人分明便是仇敌,此时那黑衣人怎么不动手了?
灰衣女子缓缓收功吐息,扶起还在昏迷的叶雨桐,靠在树边,起身面向那黑衣人。韩平与他们相隔甚远,听不清他们说话,却看出来两人只是互相防范,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韩平心中纳罕,再仔细一看,原来这黑衣人与那夜所见的却不是同一人,两人全身打扮都相似,唯有所带面具不同,是以韩平会认错。
那黑衣人缓缓摘下黑袍兜帽,却没有取下面具。韩平见不到他的脸,只见他头发花白,几缕黑丝夹杂其间,反而格外醒目。韩平心想:“不知这黑衣人又是谁?不过必定与昨夜之人有关联,这女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叶雨桐在他们手上终归不妥当。”
韩平轻轻向叶雨桐所靠大树挪去,距离稍近,便听见那两人居然在激烈争吵。黑袍老人道:“师妹,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要管这趟浑水吗?”
女子说道:“若你们不回来,我自然不用管了。”
韩平见他们都没注意到自己,猛地一纵身,跃到叶雨桐身边,抱起她,便向林子里奔去。那老人喝一声:“什么人?”脚下斜跨两步,身体向前平移了几丈远,竟陡然出现在韩平面前。韩平一惊,全没料到他居然动作如此之快。老者一掌打在韩平肩头,韩平怀抱叶雨桐,竭力护着她,仰天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女子看清来人,对韩平说道:“原来是你!”老者说道:“你认识他?”女子摇摇头。韩平见那女子不过三十出头,清丽脱俗,微风吹起脸畔青丝,却现出左半边脸颊一道伤疤,自太阳穴直到下巴,丑陋吓人。韩平吓了一跳,但不敢大意。他抱着叶雨桐,挣扎站起。
那女子问道:“你到底是谁?”韩平没有答话,眼睛四周一瞥,想着往哪个方向逃。女子见他不答,又道:“把你手里的女孩儿交给我!”韩平冷笑一声,感觉调息完毕,脚下一动,往斜里林中窜去。
那黑衣老人和女子没料到他说走就走,忙提气去追。那老人刚一动,突然一阵剧烈咳嗽。那女子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目露关切之色。老人冲她摆摆手,那女子才又转身追韩平而去。只是这么一耽搁,韩平已跑得远了。
天黑林密,逃跑已难,追踪更难。韩平听见身后声响,不敢停歇,不断往密林中钻。两人时远时近,走走停停,在林中兜兜转转了大半夜,直到天色渐明。
天色一亮,对韩平已然不利。那女子远远看见树叶摇动,很快便追了来。韩平知道自己跑不过那女子,更何况还抱着一人,更无脱身的机会。他只盼能逃到河边,上到秦萱的船,或许能有逃脱的机会。
日头升起,阳光射进树林,投下点点光斑。韩平拼尽全力,冲出密林,来到河边。只是水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楼船的影子。韩平心里凉了半截,只听身后“噌”的拔剑声。韩平转身一看,那女子执剑在手,直刺自己胸口。
韩平在河边没有见到船,就已死心,此时见这一剑来势迅疾,自己绝难躲过。他下意识向边上一闪,那剑刺进韩平肩膀。韩平手上一松,叶雨桐便往地上落去。女子反手拔出剑,伸手抄起叶雨桐,这几下一气呵成,全不费力。韩平手捂肩膀,伤口流血不止。女子抬脚踹在韩平胸口,看也不看,转身抱起叶雨桐,顺着河流向东而去。
韩平被她一脚踢中,往后一倒,摔进水中。寒凉河水一激,他脑中登时清醒几分,只是胸口窒闷,喘不过气来。他抬眼望去,只见那个灰影一直向东,已去的远了。
韩平爬出水滩,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他撕下布条,将肩膀伤口裹上。韩平摸摸胸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已被水浸湿了。纸包里还有一个馒头,此时已经干硬得如石头一般。他记起这馒头还是叶雨桐与秦柯偷给自己的。韩平心道:“秦柯已经没有大碍了,可是叶雨桐呢?”
韩平依稀记得那女子向东而去,此时早已看不到人影。他就着河水,将一个馒头啃了,稍稍恢复点力气,一想到叶雨桐吉凶难测,立马又站起了身。只是这天地茫茫,山长水阔,要如何去寻找?
日头已经升上去很高,窗外阳光射进船舱。秦柯长出一口气,微微睁开眼,被刺眼日光一照,只得又闭上。他脑中昏昏沉沉,全身疼痛,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感觉得到自己睡在软软的床上,鼻子闻得阵阵花香。起初秦柯只当自己在做梦,待眼睛慢慢适应阳光,睁眼一看,不禁在心念叨:“莫非我已经死了,此地定然是西天极乐世界,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房间里。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睡过怎么舒服的床,见过这么漂亮的屋子。”
秦柯想爬起身,可是一动就觉得身上几处伤口仿佛要撕裂一般的疼。这一阵剧烈疼痛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也让他略略清醒。秦柯不敢再动,只能安分躺好。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柯鼻中闻见淡淡幽香,却无法起身去看。过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素白衣衫的女子带着两名丫鬟走到床边。秦柯微微有些发愣,怔怔看着三个年轻女子,却不知她们是谁。秦萱站在床前,见秦柯睁着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醒了么?”秦柯见她模样端庄秀丽,神情亲切,笑起来大方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秦萱道:“要坐起来么?”秦柯点点头。秦萱扶着秦柯的背,将他慢慢扶起,靠在软垫上,尽量不碰着他的伤处。秦柯此时似乎才反应过来,忙道:“是小姐救我性命?”
秦萱身后丫鬟绿萍抢口说道:“可不是,我们少夫人还亲自给你治伤,不然你哪能好的这么快。”秦柯听这个穿湖绿衣服的丫头一口的吴语,声音如同出谷黄莺,叽叽喳喳,还待再说。秦萱白了她一眼,绿萍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秦柯道:“小姐救命之恩,我……”
秦萱笑道:“你先吃些东西,吃饱了咱们再说话。”说完,从身后梅香手中接过青花瓷碗,坐在床沿,舀了一匙稀粥,轻轻吹了吹,送到秦柯口边。秦柯脸刷的红了,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女子这样喂自己吃过东西,他忙道:“我自己来就行了。”说着抬手就要接过碗,不想牵动了手臂上的刀伤,疼的呲牙咧嘴。
秦萱心疼得直皱眉,道:“你好好待着,我来喂你!”口气又是责备又是怜惜,却不容拒绝。秦柯只好张开口,任她将一碗粥都喂完了。
秦萱掏出手帕,给秦柯擦了擦嘴,静静地看着他。秦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这么看着秦萱。两人这么对视了一阵,秦萱不禁伸出手去,抚着秦柯的脸庞。秦柯轻声道:“小……小姐……”秦萱柔声道:“秦柯……”秦柯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秦萱从怀中拿出两块玉佩,道:“若不是上天眷顾,不知我们姊弟何日才能相逢。”秦柯一怔,从她手上接过玉佩一看,只见两枚玉佩一模一样,其中一枚系着红绳,正是由玄益交给自己之物。秦柯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孤身十几年,如何突然就能寻找到了失散的亲人?
秦萱眼中噙着泪水,轻轻抱着秦柯,道:“秦柯,我找寻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你了……”秦萱身后的梅香见此情景,也不禁落下眼泪。绿萍冲她道:“少夫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应该高兴才是,干嘛哭哭啼啼的。”
秦萱噗嗤笑了,说道:“小绿萍儿总算说对了一次,我们都听你的,不许流眼泪。”绿萍低头小声嘀咕道:“好像我每次都说错似的。”
秦柯懵懵懂懂,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犹自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当真……是我的姊姊?”
秦萱笑着点点头,梅香道:“公子,我们少夫人十几年来每日都在念着你,今日能找着你,我们都很高兴呢。”绿萍撅嘴道:“平白无故天上掉下个温柔漂亮的姊姊,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梅香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不说话。
秦柯笑道:“这位姊姊教训的是,我说错了。”绿萍脸红道:“什么姊姊妹妹的,瞎套近乎。”
梅香笑道:“居然有人让我们小绿萍儿脸红了。”众人都笑了。秦柯高兴地喊道:“你果真便是我的姊姊!姊姊,我终于有亲人了!”
秦萱忙道:“你别乱动,养伤要紧!”秦柯只得点点头,不再动弹,但脸上兴奋之色难掩。秦萱扶秦柯躺下,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更不想让秦萱离去。秦萱看他脸上不舍之色,便吩咐梅香和绿萍自行离去了,自己则坐在床边陪伴秦柯。
秦萱道:“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秦柯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道:“姊姊,你救我时有没有救下其他人?”
秦萱摇摇头,见秦柯满脸失望之色,道:“怎么了?”
秦柯道:“没什么,只是担心师妹。”
秦萱道:“叶雨桐?”
秦柯道:“姊姊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秦萱道:“你昏迷期间,曾有个名叫韩平的少年寻过来,他说是你的同门……”
秦柯惊道:“韩大哥!”
秦萱见他神色有异,便照实道:“他见你已经无恙,便说去救叶雨桐,昨夜便走了。”
秦柯叹口气道:“韩大哥对我们毕竟还是有情意的。”
秦萱问道:“韩平他……”
秦柯道:“玄空门出事之前,几位长老都说韩师兄他谋害了师父,盗走了玄空诀。可是我不信,此事定然有什么隐情……”
秦萱沉吟道:“你肯定会再见到他的,到时候再问也不迟啊。”
秦柯点点头,说了许多话感觉精力疲惫,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雨桐,你在哪里……”不多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秦萱待秦柯入睡,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向玄空山方向望去,却怎么也不见韩平的身影。福伯悄悄走到她身后,轻声道:“还等吗?”秦萱又向密林中望了一眼,转身道:“开船!”
韩平一路向东,已走了两日,却再也没有发现叶雨桐与那灰衣女子的行踪。起初他还满怀希望,随着时日一长,心情渐渐落入谷底。只是若是不去找叶雨桐,他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韩平这般漫无目的一路走来,一日午间,进入一个小镇。此地靠近宜兴,虽然是小镇,到处都是售卖紫砂茶壶的店铺。镇上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商客,颇为热闹,多数都奔着此地的紫砂而来。韩平为了活命,只好又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只不过他此时身手已然不凡,境界又有不同,只去偷富人公子的银钱,一路偷来,也从未被发现。
韩平看看日头,只觉得饥肠辘辘,在一个面摊坐了,叫了一碗面,自顾自吃了起来。刚吃一半,韩平直觉灵敏,心里警惕陡生,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对面街角小巷站着一人,身着短衫,农夫打扮,可是手臂青筋暴起,肌肉虬结,双目炯炯有神,不时四处张望。韩平看到这人双目,心里一寒,只因这人眼神淡漠,没得让他浑身不舒服。他猛然想起玄空门出事那夜,那些黑衣人的眼神,无不如此。
韩平想到这里,心里一跳,面上不露声色,照样低头吃面,只拿眼角偷瞟那人。幸好此时韩平的衣衫早已污黑得看不出本来模样,连沾染的片片血渍也成了深褐色,那人一时倒没有注意到韩平。韩平放下几文钱,走到街上混入人群,眼角不时看向那人。只见那人并不随意走动,眼睛盯着街对面一家小客栈,并不管旁人。
韩平心里一动,寻思道:“这人难道实在盯着谁吗?莫非是玄空门的?”他更想到,说不定叶雨桐就在那间客栈中。想到这里,韩平迫不及待想进客栈查看一番,看叶雨桐是否安然无恙。可是这念头刚起,便被他生生压了下去。韩平心道:“这人已经到了左近,还不知暗中究竟有多少高手。如此大敌环伺,贸然去看只会打草惊蛇,让雨桐处境更加危急。”
他思索半晌,便绕了一大圈,反倒转到了那人身后,躲在僻静角落,并不暴露自己。
两人一直站到天黑,韩平看了半天,总算确信那人单独一人,并无帮手。他胆子便大了起来,看到那人离开,走进僻静小巷。韩平远远跟着,只见他进了巷子,将外衣扯开,随手扔了,露出里面一身的夜行衣。韩平心道,果然不出所料,那晚屠杀玄空门的黑衣人竟已追到此处!那黑衣人蒙好面孔,跃上屋顶,此处正好可以看到客栈二楼的房间。此时一间房里还点着灯,依稀可以看见人影走动,也不知是不是叶雨桐。
韩平一纵身也跃上那间屋顶,屋瓦声轻响,那黑衣人已经察觉,回头看时,韩平已经来到他面前,一指直点膻中穴,劲力透体而入。黑衣人眼中惊愕之情还未褪去,已然没了气息。
韩平害怕失手,是以出手越发凌厉果断,根本不给还手的机会。他细细摸索,从黑衣人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只见上书:分散追踪玄空门余孽,三月初六子时宜兴西郊十里亭会合。韩平识字不多,倒是认识三月初六十里亭云云。他灵机一动,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来。他迅速换上那人身着的夜行衣,蒙住头脸,丝毫看不出异样。他又从那人腰间摸出一块铁牌,上刻着“风辰”二字,想来是这人的腰牌,只是不知是何意。韩平将那人换上自己的青衫,挪下房,绑上石头,沉入湖中,自己则带上他的腰牌暗器,化身成另一个“黑衣人”!
秦萱的楼船沿句溪水北上,经溧水河向东到溧阳。只因船上缺医少药,秦萱走走停停,采买治伤药材。溧阳市镇繁华,尤以茶叶闻名。秦萱下令在溧阳停泊两日,将所需一干物事全采买齐全。秦柯以前并为来过溧阳,却因受伤无法下船活动。秦萱延请名医上船为他诊治。两日之后,才又上路前行。
楼船经阳羡溪过宜兴,在宜兴却没有再停留。秦萱却不知道,若是她在此停留几日便能与韩平相遇了。楼船一路进入太湖,沿北岸缓缓而行。经过一段时日疗养,秦柯身子渐渐康复,虽说伤后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秦萱看他无恙,便才下令全速前进。
楼船行了两日,过无锡向南,到达苏州地界。如此又向南走了半日,折进一条小河,天色将晚时驶进一个庄子。秦萱前往玄空山时因心里着急,只花了半月功夫便到。回来却足足走了一月时间。此地地处偏僻,乃是一个小市镇。
秦萱夫家柳氏曾祖祖籍便在苏州,原是苏州名门,老来急流勇退,归隐田园,便在寻了此处购置田地,修建庄园。此地背山面水,风水极好。柳氏举族迁到这里,经过几代人经营,原来的不毛之地竟成了有几百户人家的镇子。
原来柳氏先祖购置了上百亩土地,交给附近的贫苦人家耕种,只收取少量粮租。如此过了几年,附近的人家听闻柳家乐善好施,造福乡里,便迁来此处繁衍生息。原先太湖水寇横行,柳家召集附近渔家,组织训练,将来往劫掠的水寇一一制服,保得一方安宁。方圆数十里感于柳家的恩德,便唯柳家马首是瞻,自觉听从调遣。
楼船靠近码头,几名健壮武夫跳入齐腰水中,拉起纤绳,将船缓缓靠岸,船上两人架好两块跳板,又在其上铺上厚重木板,令其稳如平地。码头岸边,一名长衫男子带着随从早已在等候,周围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莫不识得这便是如今的柳家少庄主柳恒。
柳恒便是秦萱的丈夫,如今不过二十六、七岁,英俊儒雅,风度翩翩,身形瘦削.,全然一个文弱书生模样。其母在他十多岁时去世,其父柳崇两年前也得病去了,只留下他和一个妹妹。柳崇的几个兄弟早年均死于一场****,没有留下子嗣。所以如今柳家只剩柳恒一人担当起整个山庄的重任。
秦萱率先下船,而后是秦柯,由梅香绿萍扶着。福伯跟在几人身后,打点一切。秦萱上了岸,柳恒便拉住她的手,说道:“路上还好么?”言语中满含柔情。秦萱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先不忙说别的,我给你介绍。”说着侧身将秦柯让到前面,说道:“这便是我的弟弟秦柯了。”转身对秦柯说道:“秦柯,这是你的姊夫柳恒。”
秦柯忙见礼道:“姊夫好。”
柳恒一把扶住他,笑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这次你姊姊去玄空山寻你,总算好事多磨,将你找到了。这十几年来,我见她今天笑得最开心呢。”众人都笑了,秦萱却脸一红,嗔道:“乱说什么!”
柳恒道:“大家都饿了吧,我早已安排了饭菜,咱们快回庄吧,我来为秦柯接风。”
一行人簇拥着向北而去。走不多远,远远可见山脚下一座庄园,其间白墙黑瓦,山水亭台。众人走到大门,只见门楣上一块牌匾,上书“万物归藏”四个大字。秦柯不禁说道:“庄名归藏,好大的气魄啊!”柳恒笑道:“这个以后慢慢说。”说着引着他向庄里走去。秦柯一路走来,只见山庄各处假山奇石,名花异草,移步换景,随意点缀,无一处不是独具匠心。此时阳春三月,杨柳依依,绿水环绕,生机盎然。柳恒领着秦柯一路走,一边指点各处亭台水榭,风物趣闻,他妙语连珠,秦柯只觉意犹未尽,流连忘返。
偏厅里八仙桌上早已摆上了各色菜点,都是江南特色菜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柳恒夫妇,秦柯还有福伯,都落了座,梅香绿萍在一旁。其余的家丁水手都赏了银钱,让他们自己喝酒去了。秦柯平日在山上难得有如此丰盛的饭菜,反而不知如何下筷。秦萱不停给他碗里夹菜,突然对柳恒说道:“怎么没见萧萧那个疯丫头?”柳恒笑道:“这丫头今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怕不玩够才不会回来。”秦柯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也没有在意。他身子还虚,所以稍稍吃了些,秦萱便让他去休息了。柳恒这两日时时与秦萱飞鸽传书,对他们行程了如指掌,早早就安排了一个院子给他居住。
梅香和绿萍带着秦柯离去,屋里便只剩三人。福伯将门关好。秦萱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对柳恒道:“恒哥,这次玄空门之事,你怎么看?”
柳恒叹了口气,道:“原本我担心你此行安全,是以早早派出几路探子,在你们之前便到了玄空山。不想很快便给我传来了玄益掌门遇害,玄空门遭灭的消息。”
秦萱道:“可是这消息传得快了点。”
柳恒道:“确实快,只怕过了一月功夫,江湖上都传遍了。”
福伯接口道:“难道是有人在传播消息。莫非……”
秦萱见他欲言又止,问道:“莫非什么?”
福伯道:“你们想想是谁与玄空门仇恨最大呢?要迫不及待地将其铲除。”
柳恒道:“你是说幽冥岛?”
秦萱道:“可是幽冥岛早在十六年前便被玄益带领武林群雄剿灭了,怎么会……”
柳恒沉吟道:“可是我们的人确实在玄空山下发现过杀手的踪迹,据他们描述,这些人行踪诡秘,手段决绝,干净利落。如此看来,倒却有点像鬼奴。”
秦萱恨恨地道:“难道幽冥二鬼并没有死?”
柳恒握住了秦萱捏紧颤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与他们仇深似海,但是现在形势不明,先不要冲动。”
福伯道:“目前只是怀疑,尚不能认定屠灭玄空门的便是幽冥岛所为。”
柳恒点点头,同意道:“况且我也收到消息,谋害玄益掌门的乃是玄空门下一名叫韩平的弟子。他不但盗走了玄空门至宝,而且勾结外敌,灭了玄空门。”
秦萱道:“这消息确实么?”
柳恒见她模样,问道:“怎么,难道你们已经见过韩平?”
秦萱点点头,说道:“不错,可是他却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只怕此事另有隐情。”
柳恒道:“总之此事迷雾重重,要想解开也不是三言两语的事。秦柯那边我早已请了赛华佗赵神医来庄上,明日便可替他治伤调养,玄空门之事暂且还是不提为妙。”
秦萱点头道:“我理会得。”
柳恒又转头对福伯说道:“你们的船一路回来,迁延日久,只怕已被暗中盯上,你留心些,加派些人手,我不希望有可疑人物能进入山庄十里之内!”
夜半时分,宜兴城边小镇中,韩平收拾妥当,抬头见那客栈房中灯火还亮着,心里暗暗期盼叶雨桐能逢凶化吉。此时夜已渐深,街道冷清,只有打更人刚刚走过。韩平掐指一算,今日便是初六,十里亭离此倒是不远,不过往东数里便是。十里亭乃是供行人送别之用,意为送人十里,心意已到。白日尚有不少人,到了晚间便略显荒凉。
韩平沿着小路向东奔去,他怕被人看出破绽,不敢使用拿手轻功,一路奔跑。来到十里亭不远,韩平已看见亭外站了十来个人影,亭边石桩还栓着几匹马,想是有人赶了远路来到此处。他放慢脚步,走了过去,与众黑衣人站在一处。十几人都以黑巾蒙面,相互之间也不交谈,只直直站着,仿佛根本互不相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已是半夜子时。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影向此处而来,也不见他脚下迈步,数里的距离眨眼间便飞奔而过。待那人来到近前,竟是那个名叫钟离的黑衣人头领。韩平心里一惊,不敢稍动,害怕被看出破绽。众黑衣人向钟离行过礼,钟离扫视众人一圈,说道:“将追踪结果说说吧。”
一名黑衣人越众而出,说道:“属下追踪玄空山下楼船,发现主人是苏州太湖归藏山庄的,属下不敢跟得太近,只知他们救了一名玄空门弟子,沿途采买药物,按路程算,差不多这两日就会到庄。”
钟离点点头,对那人说道:“风丑,你带上两人悄悄跟随,不要打草惊蛇,现在还不宜与归藏山庄的人动手。”那人领命,与另外两人骑马而去。
韩平心想,秦萱的船竟然也被他们查到,秦柯岂不是有危险,须得通知她才好。正想着,钟离突然看向韩平,冷冷道:“风辰,你追的人呢?”韩平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不知如何回答,一时竟呆立在那里。
钟离一愣,眼神猛地变得凶狠凌厉,道:“你怎么不说话?你眼神不对!”韩平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去。钟离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是风辰!你是谁!”
钟离话音刚落,周围黑衣人缓缓拔出长刀,将韩平围在中心。钟离步步紧逼,对韩平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混到这里来!”
韩平见事情败露,索性取下遮面黑巾,道:“你如何看出我的破绽?”
钟离面带冷笑,看着韩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玄空门的小鬼。当日没来得及杀你,今天要来送死吗?”
韩平想不到钟离居然还记得自己,此时身处险境,不知为何心里反倒不似先前那般忐忑不安。他深吸一口气,豁了出去,冷冷地道:“你们都是什么人,玄空门与你们有何怨仇,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钟离呵呵一笑,说道:“我看你武功不错,想必在玄空门也不是无名小卒。不如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便告诉你我们是谁,如何?”
韩平冷笑道:“咬人的疯狗也配知道我的名字么?”
钟离怒极反笑,道:“找死!”刚要动手,只听“嘿嘿”一阵嘶哑的笑声从一边凉亭顶上传来。众人转头循声看去,那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人。韩平一惊,那人竟是那晚与钟离一道的黑袍人。他瞧见那人脸上的银制兽形面具,面目狰狞,心底不自觉的一阵颤栗,冷汗直流,只想逃离此地,可是双腿却偏偏不听使唤,如灌了铅一般,抬也抬不起来。钟离和众黑衣人见了黑袍人,忙单膝下跪,行礼道:“尊上!”
黑袍人手一挥,示意他们起身,对韩平道:“听闻玄空门有位小朋友叫韩平,谋害了掌门,偷窃了至宝,当真是无法无天。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便是韩平吧。”
韩平不想他一猜便中,心里却恼怒不已。他最恨旁人冤枉自己,玄空门众人不明真相反倒罢了,而这黑衣人居然反咬一口,当真无耻至极。韩平强作镇定,冷笑一声,道:“你们做下恶事,反而要赖到我头上……”
那黑袍人笑了笑,也不在意,双脚向前一迈,轻飘飘落到地上,慢慢向韩平走来。韩平只觉得他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里,双手不禁微微颤抖,后背一凉,冷汗居然已然将衣衫浸湿透了。黑袍人说道:“小朋友,你的胆子不小,老夫着实欣赏。今日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将你偷去的赃物交给我,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不去追究你这偷盗谋杀之罪,如何?”
韩平明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但要他乖乖俯首待死,却是万万不能。他内心那股倔强拼死的性子陡然升起,咬牙道:“阁下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原来是觊觎我玄空门的秘籍。想要我拱手奉上,只怕你是痴人说梦!”
黑袍人冷哼一声,说道:“我如何藏头露尾?”说着一手指着所戴面具,厉声道:“这便是我的面目,梼杌冥君,幽冥之地之主!”他话音凄厉,月光照在面具上,更显得狰狞可怖。冥君抬起右手,一指轻轻点在韩平胸口,继续说道:“你这小子,不知好歹,就算你不把那玄空诀交出来,难道我便不会杀了你再取么?”
韩平被他一指点在胸口,却没法躲避,心知只要他内劲一吐,自己必然毙命,额上不禁冷汗直流。正在此时,亭子里又传来一声笑。只见亭子里石桌旁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黑袍人。听他声音正是与灰衣女子一起那人。只见他与冥君打扮相似,只是脸上所戴面具形象却是一只凶禽。众黑衣人见了他,又行礼道:“参见鸱枭幽帝!”
幽帝低声自语道:“鸱枭幽帝……已经死啦……”
冥君回头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幽帝呵呵笑道:“师弟,咱们也算是长辈了,何必去跟这些后辈一般见识。不如过来与我一同小酌两杯,小辈的事就让小辈们自己解决吧。”
韩平心里大奇,这两人竟然是同门师兄弟,只是听这幽帝所言,话语中竟隐隐有维护自己之意,却不知是为何。冥君听到这话,哈哈大笑,果然撤了手,向亭中走去,边走边说道:“师兄所言极是,小弟敢不从命?”
两人在亭中对坐,幽帝拿起石桌上的酒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敬向冥君,自己先仰头干了。刚喝完一杯酒,他便剧烈咳嗽起来。冥君放下酒杯,道:“师兄痼疾十几年还没好么?”
幽帝苦笑一声:“这老毛病是好不了喽。”
冥君一拍桌子,恨声道:“咱们的仇我无一日不想亲手报,可惜他居然先死了!”
幽帝说道:“师弟,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难道你还放不下么?若是文君还在世,定然也不希望看到你今天这副模样……”
冥君猛然站起身,冷冷地打断了他,道:“师兄,不要说了!不提文君便罢,你提起她,只会让我心中恨意更甚。”转身一指韩平,说道:“师兄,这小子倒是得了玄益的真传,如今不但谋杀了玄益,还偷走了玄空诀,当真有趣的很哪!”
幽帝笑了笑,说道:“如此说来,那你岂不是应该将他收入麾下,当做心腹?”
冥君哈哈笑道:“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做我的鬼奴。”
韩平恨恨道:“你们这群阴险狡诈的小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如何会与你们为伍。”
冥君笑道:“我们不以真面目示人,乃是为你们好啊。否则让你们见了地狱恶鬼的模样,难保不会吓得尿了裤子。”随即话音转冷,对钟离说道:“钟离昧,把他身上的东西给我取来。”
只听钟离昧应了一声,韩平微微纳罕,原来他是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昧字。韩平这么一愣神,便见钟离昧已到了面前。他知道自己绝非钟离昧的对手,并不敢与他硬拼,猛见了他的身影,脚下已然向后退去。总算韩平反应机警,钟离昧一掌刚出,打在空处,韩平已退后了数尺。钟离昧“咦”了一声,想来也没想到韩平能逃过这一击。
韩平不敢大意,心里急急思索对策。钟离昧对韩平说道:“韩平,那天还没打完呢,咱们好好叙叙旧。”说着抬掌斜劈。韩平全身贯注全在他手上,一见他动手,身子已经向后退去。钟离昧见他连番后退,不禁大怒,喝道:“有胆的便不要走!”又是一掌袭来。韩平哪里会去理他,脚尖在地上一点,飘身倒退了数尺,又躲过了这一招。
钟离昧厉声道:“躲躲闪闪,当真鼠辈!”韩平忍住怒火,暗道:“老子今日流年不利,你尽管骂吧,等日后落到我手里,我让你再骂!”想着眼角余光看见一边拴着的几匹马,只是距离较远。想要靠近马屁,势必要冲过另外几个黑衣人的拦阻。钟离昧脚下微动,向前挪了两步,眼看着距离韩平不足一丈距离,猛然欺身向前,一掌向韩平而去。
不远处幽帝抚掌笑道:“乱影鬼步!如今也只有你钟离昧能将我的轻功传承下去了。”
韩平当日见识过钟离昧使这门功夫,心里早已有所准备,并不吃惊。况且自那日之后,韩平反复回想钟离昧的身形步法,竟发现与自己琢磨出来的步法隐隐有些相似之处。此刻他见钟离昧闪身上前,也使足全力,斜跨两步,闪身后退,又躲了过去。
一旁众人见韩平居然又躲过钟离昧志在必得的一掌,不禁倒吸一口气。冥君突然说道:“这小子的凭虚御空却也邪乎……”幽帝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较之凭虚御空邪,又比乱影鬼步正,倒有我当年的样子……”
钟离昧勃然大怒,继续凭借乱影鬼步,出招越来越快。韩平也只得凭着轻功闪避。如此一来,两人一进一退,动作越来越快。韩平耳边只有钟离昧出招的风声,根本看不清人影。
他并不出招,一退再退,有意向马匹靠去。眼见身后不远就是黑衣人的尖刀,猛然向后平移了数尺远,回身双手齐出,手指连点那几名黑衣人,几人各被点中要穴,委顿倒地。这几下一气呵成,已是韩平生平绝技。幽帝见了这一手,猛然站起,却没有说话。
韩平全力施为,不想竟一击成功,将那几名黑衣人全数击倒,自己反倒吃了一惊。原来这批风门的人,专事搜索追踪,武功却不是强项,再加上韩平拼死一搏,他们如何能招架。
韩平眼见有机可乘,一举冲过包围,翻身就上了一匹黑马,一拉缰绳,便向东北而去。钟离昧几十招都没能将韩平拿下,早已火冒三丈,见韩平一举冲破重围,抢了马而去,恨得咬牙切齿。他跃上另一匹马,刚要追去。冥君突然开口道:“不必追了。你大意轻敌,已然失了先机,追去也是无用。”
钟离昧听了这话,竟然簌簌发抖,滚下马背,磕头请罪道:“属下该死。”冥君也不看他,端起酒杯,手一抖,向韩平背影掷去。此时韩平拍马已跑出去一里路,那酒杯后发先至,呼啸而来,正击中他背心。韩平只觉一股阴寒内劲如同小蛇钻入经脉,“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几欲昏倒。韩平自知不能停留,强撑着一口气,伏在马背上,绝尘而去。
十里亭中,幽帝呵呵一笑,说道:“这条漏网之鱼可是滑溜的很。”
冥君声音淡然,说道:“他跑不了多久……”回头坐下又道:“师兄,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小女可是很久没见着你了。”
幽帝笑道:“说起她,我倒是很想见见。只可惜,你不在家,她难道还会乖乖待着么?”
冥君哈哈大笑道:“说的也是。”
韩平听不见身后有人追来,却也不敢停留。他被刚才那一下击中,受了内伤,提不起半分内劲,不知天大地大,还能往何处去。脑中混混沌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归藏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