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就是徐侍郎良宵之夜与之缠绵的小姑娘。
可当元青去到风月烛的时候,小翠已经被段老爷接到府里。
段老爷是个做皮草生意的暴发户,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楚云卿的脾气,他要的人就一定要带到,所以元青心里虽不愿做这梁上君子,为了二爷,也不得不翻一回墙了!
可当元青摸到段老爷的屋檐下时,看到的不是二人在里面缠绵,而是两具死尸!
尸体还温热,刚刚死去没多久。脖子上一人被抹了一下,深深的一道印,鲜血沿着脖颈蜿蜒,红得妖艳诡异。
好快的身法!好狠的手段!
元青“啧”了一声,只好折回将军府,跟二爷如实汇报。
楚云卿听后手点着桌子沉吟,良久,才道:“段兴霸身手不错,却被人一击毙命……你说二人皆是被人抹了脖子而死?”
“是。”
楚云卿又开始沉吟。
元青道:“二爷……会不会,是那个人做的?”
楚云卿知道他说的是谁。
一剑刺出,绝不空回。江湖中,还有谁的剑快过一剑封喉的“无情剑”?
可楚云卿知道这二人绝不是无情剑杀的,先不说这两人根本不值得那样的名剑士动手,单从元青对死尸的描述中,就知道不是他。
无情剑出剑之快,只会在人身上留下一处极小的剑眼儿,而不是狭长的一道血红。
只是这凶手也非泛泛之辈,可更让楚云卿在意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取段兴霸的命?段兴霸为人豪爽,平素很少得罪人。
为钱?也不像。
实在想不透。
“另一件事查得如何?”
元青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躬身递到楚云卿手中。
一张很简单的纸片,上面写着:
煊,十九岁,孤儿。
自幼被卖到风月烛做倌。两个月前徐侍郎第二姬妾成为主顾,地点都是在徐府,无一例外。
楚云卿看后将纸片放到桌上,说道:“这么说,这个煊一点问题也没有,会出现在徐侍郎家只不过是巧合,并不是北齐派来的细作。”
元青道:“二爷,您会不会有些太……”下面的词,他不敢说了。
楚云卿笑笑,替他说出来:“多疑?”
元青自知僭越,已等着听训。
但楚云卿却没有训他,反而惆怅地叹了口气:“为了三军将士的身家性命,我不得不谨慎些。”
北齐国滋扰东璃边境,圣上命他带兵出征,可出征前夕他却收到一封密函,信上说户部侍郎徐之才通敌卖国,已收了北齐二十万两白银作贿。
收到密函的第二天,徐侍郎便托病不朝,还将圣上拨的三十万两军饷扣着不发。楚云卿本不大相信那封密函的内容,现在却不得不谨慎些。
如果朝廷真的有官员通敌卖国,那将士们身赴前线只会白白送死。
楚云卿突然道:“去把煊叫来。”
不一会儿,煊一扭一扭地进来了。看来那年轻士兵给他折腾得不轻,在马背上颠得肌肉酸疼不说,就连骨头都快要散架。
煊的站姿不再笔直,面上也不再从容,楚云卿看了他一会,才吩咐元青:“去给他搬张凳子。”
煊受宠若惊,连连称谢。
“别急着说谢,我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不然,叫你屁股开花。”
煊眨眨眼,屁股若是开花,他起码有一半生意要做不成,他道:“将军只管问,小人一定如实回答。”
“徐之才的妾与你相好的这两个月里,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有。她说徐侍郎还不如一条野狗,才不惑之年便不能举,整个就一活太监。”煊学着那女人的口气,自认学得有三分像。
这话庸俗露骨,元青傻眼,楚云卿挑眉。
“还有没了?”
“还有就是女人家争风吃醋的事。”
“还有呢?”
“……夸我技巧好?”
“……”
房里的空气忽然变得有点冷。
煊看看楚云卿,又看看元青,眨了眨眼道:“将军,小人是否说错话了?”
楚云卿瞪着他。
煊讪笑道:“将军,像我们这种人,拿钱,办事,完事走人,哪里敢跟主顾多问什么呀。”
他们只对银子感兴趣,至于主顾的一些个私密,他们才没兴趣知道。
楚云卿叹气:“小翠你可认得?”
“小人当然认得,她是我们风月烛的人。”
“说详细点。”
“她是上月初五被卖进来的,夏娘教了她一个月,这月初七被段大爷开了苞。”
夏娘便是这风月烛的老板。
“段大爷?就是那做皮草生意的段兴霸?”
煊连连点头:“正是此人。”
他这一点头又扭了筋骨,连连呼痛,模样可怜至极。
楚云卿忽然大发慈悲,打发煊去休息,给他好吃好住。
煊自然是感激涕零,嘴里灌蜜,一连说了十几个词赞美,就在楚云卿终于忍不了他废话,准备说“滚”时,他倒先识相,鞠了一躬一扭一扭退下了。
元青一边掏着耳朵,一边问:“二爷,既然当问的都问了,还留他在府里干什么?”
“若不留他在府中,他早已被徐之才杀了。你吩咐守夜的弟兄,留心点他的房间,别叫刺客半夜给他做了,留着他的命,于我还有用。”
“是。”
“另外,仓库再调一队士兵过去,那五十万两银子绝对不能有闪失。”
“二爷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了。”
楚云卿手点着桌子,五更早朝,徐之才必定上朝参他,而他这边却证据不足,不太好办……
倏地!楚云卿灵光一闪。
那个煊刚刚说什么?说徐之才不能举?
既不能举,又如何临幸小翠?
倘若……不是临幸呢?
楚云卿忽然道:“元青,你马上去调查这个段兴霸的底细,在四更天之前务必给我查出些什么来!”
时间很紧促,任务也很艰难,但元青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难色,任何人都知道他愿意为二爷做任何事。
二爷把难办的事都交给他做,表示信任他,元青已露出感激之色。
楚云卿看着他,知他心意,面色放柔,道:“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元青躬身退出后,便去马房牵了一匹最快的马,往一个地方奔去。
如今,能帮他在这么短时间内调查出段兴霸所有底细的人,就只有那一位。元青听说,他前些日子已经到了京城。
夜已深。
酒馆都将打烊,这个时辰,就只有吴老汉的摊子还支着。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人一定会在此间饮酒。
摊子上还有三两个客人,那人就坐在最偏最僻静的位置,独酌。
这个人就是“笑三生”。
他穿衣永远朴素、整洁、不加修饰,打扮得很斯文。
他面相更斯文,似要比书生还斯文。
但从没有人敢小瞧他。
笑三生虽年轻,态度虽谦和,但骨子里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跟他接触久了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人深沉难测。
能在短时间内调查出段兴霸所有底细的人,非笑三生莫属。
元青寻着笑三生过去,还未等他完全靠近,就听笑三生头也不回地道:“你来了。”
元青一惊:“笑先生知道我要来?”
笑三生淡笑道:“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元青抿了抿唇,坐下,桌上一壶酒,两只杯,还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碟酱牛肉。
另一只酒杯当然就是给元青准备的。
元青对他就更佩服了。
笑三生为他斟酒,元青举起杯子,又放下。
“笑先生,元某今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笑三生看了看他放下酒杯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
元青只好在内心叹息一声,又将那杯酒喝了。
笑三生笑道:“这就对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待元青喝完,桌上又忽然多了一张纸。元青放下杯,展开那纸借烛台细看,这一看,他眼瞪得更圆了。
纸上字迹工整,笔锋有力,写着如下内容:
段兴霸,北齐人,父母俱故,有兄一人,段兴淳。师承崆峒派,精拳术。
来往北齐、东璃两国已于十年,做皮草生意。
段兴淳,北齐人,父母俱故,有弟一人,段兴霸。师承崆峒派,精拳术。
定居北齐都城南门楼簋街,天香酒楼老板。
笑三生看着元青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淡笑道:“我一知道亥时死了这么一个人,就想到你一定会来跟我问他的。”
元青嘎声道:“先、先生真乃天人也!”
段兴霸,北齐人,光是知道这一点,就可以助二爷判徐之才通敌卖国之罪了。
那小翠想必是收了二人好处,帮他们传递消息的。
那个煊不是说过吗?干他们这一行的,只认银子。
元青道:“那先生知道,是谁杀了段兴霸的么?”
“无名小卒罢了,不值得一问。”
元青垂首,不再问。笑三生不说的事,你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
笑三生何等名望,若非无情剑这样的名剑客,他是决计不会放在心上的。
元青起身,拱手道:“元青还有公事要办,改日再请笑先生饮酒,定陪笑先生喝上三天三夜!”
笑三生淡淡道:“你现在回将军府,准保误了你家将军大事。”
元青身子一僵,赶忙回身,“笑先生的意思……?”
“你以为凭这一张纸,还有那二十万两官银,就能定了徐侍郎的罪?莫忘记,侍郎大人背后可是还有一位尹太师。”
尹太师权倾朝野,皇上又什么都听他的,凭楚云卿一个毛头小子,自然是孤掌难鸣。
元青“噗通”一声又坐下,讷讷道:“那……那当如何?”
笑三生笑道:“是时候出动你的关系网了,我的元青公子,只要那位大人肯站出来为楚将军说一句话,即便尹太师有心偏袒也无力回天了。”
“可……”
笑三生知道他疑虑什么:“楚云卿人微言轻,太师自然不必理会,可若是那位大人出面帮腔,太师即便大权在握却也不得不斟酌斟酌了。”
笑三生笑了笑:“只要你出面游说,那位大人自然会站出来为楚将军说话的。边境这场仗得胜既能帮了楚将军,对你也有好处,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治徐之才罪名的证据……”
“那些我会帮你准备,不劳你费心。”
“可是段兴霸和小翠已经死了……”
笑三生打断他:“刚好‘死无对证’,不是么?”
元青怔住,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笑先生不告诉他是谁灭的段兴霸的口了。
那已不重要。
元青起身,拱手道:“我这就去太傅府中。”
笑三生笑道:“这就对了。”
将军府,三更天。
煊坐在檀木椅上,舒服地翘着二郎腿,透过窗缝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
月光照耀庭院一片苍白,四周万籁俱寂。
煊望着月亮发了一会呆,忽然起身,为自己泡了一壶茶。
“将军府的铁观音可比侍郎大人家里好喝得多。”
他这般悠哉,早已没了方才在楚云卿面前的痛苦样,仿佛被马折腾得半死不活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影子弟弟。
房门外不远处,有两个士兵的气息,想来是楚云卿派来“保护”他的。
煊摇摇头,轻叹道:“唉!叫两个笨蛋来守着我,到底是对我放心呢,还是不放心呢……”
煊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对着窗外的月亮敬了敬:“好戏就要上演了,可惜你看不到……”
窗外,乌云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