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很长一段路,天色愈加晦暗,风声逐渐尖利,但那抹似断还连的的哭泣声响起时,仍然十分容易辨别,幽怨戚哀,透过耳膜直钻到人天灵盖里头去。我招呼住他们,大家停步远望。
我们已经走到了柏油公路上,视野开阔,水面大大降低了,只比脚踝高一点,那些二三层的小楼落在了身后,道路两边只有零星的低矮房屋。路面衍伸到尽头有一个小的拱起,背后就是铁灰色的天穹。路边交错的矮楼旁有少量的丧尸,不知所谓地摇晃在附近,没被安静行军的我们惊动,也就选择不去打了。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着暴风雨来临前夕晦暗的颜色,而前方路段堆积着数辆废弃翻倒的车,像连环车祸的现场。不着寸缕的女性丧尸出现在那些车辆后头,抽泣着向我们走来,步履缓慢而凄惶,惨白的皮肤毫无光泽,类似兽爪的两只手是暗红色的,捂着脸,指缝间透出的眼眸却是鲜血染红的颜色。
我们会在那个障碍重重的路段和她相遇,并不明智,于是选择在一辆占据半边道路的卡车前尚且宽阔的地方等待她经过。
白天的Witch是会游走的,让她走吧。
站到了路边排水沟的位置,触感不对,我反应过来,可能是丧尸……或者人类的尸体堵塞住了排水沟。仔细一看,侧前方完全翻倒的卡车大开的车门里,座位上绑着一具人形的尸体,半边身子已经支离破碎。就好像这儿曾经发生了一次丧尸潮袭击,逃亡的车队彻底被埋葬于此。顿时脚底下跟长了针一样,悄悄地往前挪了两步。
马路对面的唐昊握紧了拳头,端在腰侧,一副随时准备开干的样子,表情嫌恶地看着抽泣的丧尸,好歹没有真的做什么,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她走过。
她几乎是从我的身前踽踽独行而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在心里大喘气一下,挥挥手。大家转身,不再去管她,仍然安静地往前走,只带起了小小的水声,甚至不如Witch的哭声大。
然而,就当我们经过那个被卡车占据半壁江山的关口时,猛然之间刮起了一阵大风,呜咽的风声一下变成了高号,所有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倾身抵抗迎面而来的狂风,耳朵里霎时灌满了呼啸的声音。没人注意到卡车打开的车门是坏了的,本就摇摇欲坠,但随后我们都听到了那哐当一声,岌岌可危的车门被风刮卷着往车身上狠狠一拍,随即被风掀走,在路面上哐哐哐砸了数声。
本来已经在我们身后的Witch就这样受到了惊吓。
太快了,她本来就走得不远,我们顶着逆风的压力要维持平衡的转身就慢了那么零点几秒吧,Witch已经冲入了我们人群之中。
我才拔出千叶长生,孙翔的战矛走空,而唐昊的拳头正至——或者说那是一记耳光,扇得Witch往旁边一趔趄,却就势矮身,往前一扑,挥爪袭击了江波涛。魔剑士匆忙后退,暴风雨就要来临了,狂风不止,人要站稳都很难,他没摔倒,却错过了最佳的回击机会,Witch嚎哭着直接将他抓倒在地。
空间太狭窄其他人施展不开,而一把伞从旁刺出,尖锐的伞头扎进了Witch的脖子,将她戳刺出几步远,救了江波涛。丧尸将将到我面前,我稳住脚步挥剑劈砍,冰冷的血液溅了半身又消失,她疯狂挥舞的爪子无意间从我的肩侧撕下去。
还没感觉到疼,依靠直觉指挥补了第二刀,与此同时千机伞的形态转换,仍然扎在Witch脖子里的伞头成了枪口,血肉被轰开的声音沉闷而令人作呕,叶修连开数枪,稳定地在同一处伤口灌入子弹,直到她血肉模糊的颈子整个儿被轰烂,披散着油腻长发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地面。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几乎是瞬息之间。Witch断头,赤.裸的身体上两道深刻的刀伤,眼看着这具无头女尸就要往我身上倒下来,我倒退一步差点踉跄摔倒,背后的人扯住我的领子把我往后带了一步,避免了一幕惨剧。
“老叶你这什么品味!”张佳乐的声音散在风里,带出点嘶吼的意思,“恶不恶心!”
“丧尸世界你跟我谈恶心?呵!”叶修有力地吐出最后那个字,抖了抖武器,雪色的微芒落在我肩膀上。我始觉痛楚,叽萝的朔雪校服即便撕裂也马上刷新还原了,伤口藏在下面,汩汩流血,女巫的伤害判定确实远强于其他感染者。
“怎么不往后退啊?”叶修说,瞧了我两眼,又扭过头去,“小江,没事吧?”
江波涛张嘴说了什么,被风吃了,于是叶修走过去看他,掐着CD也落了一道微弱的白光。
我提着领口拢了拢,心说我还以为推过来就是让人砍的呢,谁知道那只是惯性,你准备换枪轰。
小治愈术并不足以痊愈伤口,甚至连血都没止住,是苏沐橙发现我肩上的衣料重复洇染出殷红。叶修一脸“作孽啊”的表情,和江波涛说了什么,后者点点头,他就走过来,又一道小治愈术落在我身上,效果也就是堪堪止住了血。
说什么好,我到底为什么想抱紧奶妈大腿还有谁不明白吗!
“谢谢。”我没精打采地说。
他一爪子拍过来,想揉我的头发,我已经要对自己的身高绝望了,愤怒地往前蹑云躲开。流血debuff停了就行,不要消耗这个肾虚半吊子治疗的蓝条。
我们顶着开始四面八方乱来的大风艰难前行,汹涌的气流铺天盖地地穿行,伴随着号哭般的声响。这种情况下理想是找个避风港让半吊子奶妈慢慢刷,他再睡一觉回好蓝,打架也不愁,同时我们能错开这个糟糕的赶路状况,但谁叫任务颁发了,留下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波涛似乎是没有大碍,我随后才想起进食补血补蓝的设定,就走到他身边问他有没有搜刮什么食物。他醒悟,但是这支队伍之前一直在山林里荒野求生,发现自己并不会饥饿之后就根本没有在意过食物,也就是今天早晨到达民居,发现一些食物,出于情怀弄来吃了才发现回血回蓝和缓解疲惫的作用,根本没有储备。于是死心,继续赶路。
渐渐的两边道路已经没有了建筑物,全是荒地,我们正走在荒野里唯一的人工痕迹上,而这条路似乎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沉坠下来的天空去。晦暗的穹庐低垂,四野空旷,饱凝了雨水的乌黑云层沉甸甸地悬在我们头上,仿佛在攒读条,为了放个大招。我们集中了队形,用不着谁催促,都自发地加快脚程,朕简直是在一路小跑,为了追上这群长腿。
但这条路太长了,简直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怎么才算离开这片区域,恶劣的天气里绷着紧张的神经赶路,疲惫感不比直接在丧尸潮里开干轻松,而且还十分乏味。风弱下去又强盛起来,反反复复,来自四面八方。其间叶修没吱声地又奶了我两口,很有积少成多的疗效,我摁了摁这条从肩膀划到上腹的伤口,痒,仿佛自己在愈合,于是真心实意地跟他说不用管了留着蓝条万一要打架,他说行,你没事儿就好。
当第一滴雨水落下来的时候,风势刚好到一个缓解的阶段,我们越过了那个小小的拱起,迎接的是一段凹陷下去的路,三四百米过后地势又扬起来。
“赶这么久路都累了吧?”叶修说,“快,士气振奋起来,一口气往下冲。”
“谁要跟你冲啊!”这个提议被唾弃了。
叶修不以为意,配色驳杂的一身在这种天气下很打眼,招摇地扛着那把千变万化的武器,大步往前迈。
片刻之间,雨水密集起来,不过两三秒钟,天幕就成了一汪倒扣的泉,贮存的水凭着重力的吸引下坠,雨落如狂流。忽而又兴盛起来的妖风作祟,抽打雨帘,破碎成一颗颗弹珠迸射到人身上,还有点疼。我们刚说完不冲,就纷纷自打脸,拔腿往下狂奔,如果不是累了还能配上嗷嗷叫,像一群落魄的流浪犬,祈求跑过这一段前方能出现什么遮风避雨的地方。
下坡一时爽,很快的,由着惯性也迅速冲下去了,然而使足了力气顶着风雨往上爬时,我觉得很不妙,暴风雨确确实实已经降临了,耳朵里灌满了风雨的咆哮之声,我还有双剑重量的加成,都觉得自己要被吹跑了,每迈一步,都像顶着千钧之力,别提雨水打在脸上像是酷刑。天地间黑乎乎灰蒙蒙的一片,雨幕遮挡视线,我们不聚紧一点就根本看不清有谁掉队了,加速技能也用不上,怕双脚一离地就被卷走。满脸都是水,脖子里也是濡湿的,尽管衣物有自动刷新的功效,却快不过雨水侵蚀的速度,我们压根儿就是泡在了这天地浴场里。
特别怀念从前有安稳舒适的代步工具的时代……但我们唯一遇见的就是刚刚路上那些车祸翻掉的钢铁废物,显然不能投入使用。
这种情况下,当那首经典的美国乡村民谣以一种喧哗的姿态从风雨深处响起时,一种幻听般的感觉产生了。我们纷纷驻足,面面相觑确定那是真的之后,侧耳细听。
在雨里站着当落汤鸡,每个人都是水淋淋的,场面可能有些喜剧效果。然后叶修忽然一扬伞,还什么都没说,每个人立刻爆发了十倍动力,向着声音来源冲上顶坡。
两道橙黄的车灯穿破雨幕,照亮了纷飞的雨珠,一辆重型卡车哼哧哼哧地从远处行驶过来,车顶装着的大喇叭轰隆着一首让人想起阳光、清风和山峦的歌,仿佛留声机一样带着沙哑的重音,简直像是梦里的场景。
我们像拦路土匪一样大刀阔斧地立在路中间。
远光灯照射到了我们,卡车停下了,一道白色的人影身手矫健地跳下来,兴高采烈地大声呼喊:“卧槽!是老叶!哟,还有沐姐姐——”
驾驶位的人不为所动,始终没下来,白色人影的声音干脆清亮,他乡逢故知一样激动地喊着叶修的名字跑过来……给了他一拳。
叶修及时地避开了,“方锐你行啊!”
“哈哈哈竟然有这么多人,你们怎么搞成这样的?”
“上车说话!”
大雨噼啪和狂风肆虐里对话基本靠吼,点数过确实没差人之后,我们向着那辆天堂般的大卡车冲过去,孙翔一马当先,跑到车门边,然后露出了义愤填膺的神色:“这怎么坐得下?!”
“后面去,”一个听起来就很高冷的声音平淡地从车里传出来,隔着雨幕听不大清,“有的是位置。”
这辆重卡拖着庞大的身躯,载运集装箱的那种,后头的确空间特别大。
“就是,边儿去,座位留给女士好吗!”方锐喊。我抹了一把睫毛上的水珠,在短暂清晰的视野里看清楚了这个气功师,眉眼活泼锐气,穿一身雪白的道袍,气质疏朗……如果不是他正在对苏沐橙挤眉弄眼的话。
“不行,我得坐这儿,”叶修说,“年纪大了。”
“呸,要不要脸!”
他并不管要不要脸的问题,在苏沐橙之后踩上脚蹬,拉住车门外的扶手,借力跃上去,驾驶室两排四座,苏沐橙坐了副驾,他钻进后排。
张佳乐跟方锐说这个老家伙快空蓝了,让他自个儿躺一排,然后跟着唐昊他们往后走。我这才想起这茬来,就准备同他们一起去后面。
“咦,这谁家的未成年?”方锐弯下腰来看我,然后好像被吓了一跳。
“说来话长,”我喊,“后面去讲。”
“你上来啊小姑娘,”叶修坐在车门边,握住外面的扶手,探出半个身子来,弯着腰递出手要拉我,“又是伤员,还有小江呢?怎么,已经走啦?”
我看了一眼巨大的轮胎,和位于轮胎上面的脚蹬,安静地沉默着。其他人已经到车尾了,方锐体贴地发现了我的烦恼,想托我一程,我摇摇头……纵然萝莉身轻体柔,奈何她是藏剑门下。
我仰头喊叶修在位子上坐好,后退几步,轻身起跳,目标叶修,玉虹贯日。
“我去……你可真沉。”他直接被我撞倒,仰躺在座位上嘶了两声。
“沉的是我的重剑。”我严肃声明。
方锐顶着雨往车后小跑,叶修艰难地坐起来,把门关上,风雨声骤小,我们进入了一个干燥的封闭环境。我钻进里侧坐好,疲累许久的身躯得以完全放松在座椅上,尽管它并不柔软,还是舒适得让人想发出喟叹。甩甩短胳膊短腿儿,倦得再也不想动了。
“叶修前辈。”驾驶位上的人开口,就是那个听起来很高冷的男声。
“哟,小吴,”叶修把千机伞倚在门边放着,“你怎么跟方锐碰上的?”
那人想了想,说:“刚醒来没多久就遇见他了。三天前,前辈你们也是吗?”
“差不多,”叶修说,“目前看来起码有九支战队的部分成员穿到这世界来了,如果不是全联盟的话。有空再研讨,现在掉头吧,我们从前面来,没路了。”
“恐怕后面也没路,”他说,向后侧头,“我们今天早上才逃出来,是个集装箱码头,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丧尸。”
我坐在司机位背后,本来看不见驾驶员的脸,哪怕他扭头,但后视镜映出了他的眼睛,上挑的眼尾染着细腻的红绯,袅袅一勾,是双漂亮极了的凤眸。左眼下浮着绯色的纹饰,像繁复的花钿,向鬓间婀娜铺开去。明明白白的是个年轻男人,却展露着一种模糊性别的美。
我站起来往前探,想看看到底是谁长这么漂亮,只看见对方银灰色长发上侧挂着半副鬼面,以及敞开的衣襟……噫,深V。他身侧立着一把形制文秀的长刀,刀镡处的装饰物却带着森罗鬼气。
像是鬼剑士,又姓吴的话,是吴羽策吧……等等,鬼刻不是女号吗,怪不得这么娇娆。我脑补了一下那个深V领口,如果是套在女性角色身上,绝对非常香艳吧,虽然现在的效果……也差不离。
“大型码头啊,”叶修琢磨了一下,“我们来的地方已经是死路了,有沼泽。路上没岔路吗?”
“没有,”吴羽策迟疑片刻,“有一座吊桥,但是需要穿过整个码头,我们选了这条路。”
“估计就是吊桥那条路了,回头吧,”叶修说,“现在人多,不虚。”
我控制住了没把关于正经治疗的话说出来,这群DPS好像并不在乎,仔细想想他们是真浪,值得敬佩。
吴羽策打着方向盘,缓慢而艰难地把这辆大家伙转了个方向,然后迎着暴风雨开动。也亏得它这么笨重,大风里没有发飘,只是视线太受影响,车速很慢,就像我们开始看见它的时候一样,哼哧哼哧地往前挪。
坐在我旁边的叶修估量了一下座椅的长度,靠到车门那边,说他眯一会儿回个蓝,真可惜没有打火机。苏沐橙说你快睡吧,别想你的烟了。
朕这种没肾职业就从来不会有这种需求,但现在,狂暴的风雨声被隔绝在了外面,我感觉自己像到达了一间小安全室,赶路的疲惫现在才爆发开来,如果有张毯子,我一定裹着昏睡过去。
没睡就是因为冷,我贴着玻璃窗,脸颊冰冷,绵延的公路不再显得那么可恶,而是十分温顺的平直,让我们行进得一点也不颠簸。我双手交握着凑到嘴边呵着气,无意识地盯着窗外出神。车内橘黄的灯长亮,窗玻璃更多地像一面镜子反射窄小的驾驶室,我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窗上那个……画风清奇的萝莉脸是我。
如针尖竖立的猫瞳,眸色是透彻的浅蓝,刚刚还在心里想鬼剑士脸上的纹青浮夸,此刻就看见自己脸上那枚从眉骨横贯至左眼下方的藏青色贴花。
为什么偏偏是这张捏脸?系统玩我?!
这是我前不久冲错通宝乱买一气的时候捏的中二审美易容,好像最后一次上号的时候是顶着这张脸来着……
怪不得刚刚方锐弯腰看我时还有点受到惊吓,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觉得世事简直狗比,小声地问副驾上的苏沐橙:“那个,沐橙姐姐,你们捡到我的时候,我就长这样?”
苏沐橙扭身,看了看我,说对呀,怎么啦。
好吧,没什么,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打开外观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