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坠崖处愈来愈远了,朱祁铭放缓了脚步,拼命回忆《平虏七策》关于周遭地形的描述,依稀记得此处应有一个村庄。
顺着左前方的一处山坡,或许就能找到那个村庄!
朱祁铭就想拐入左边的山道,去山村里打听鞑贼的动向,忽闻远处传来嘀嗒的蹄声,他隐入林中,伏在地上静听片刻,发觉蹄声是在由南至北和由北至南移动,料一时半会无人会闯入眼前这条幽深的峡谷。
但蹄声急骤,显然是有数队人马在附近活动。
他站起身来,冲半山腰上那个疑似山村的轮廓叹息一声,重新回到峡谷中。
飞雪模糊了视线,地面上已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背上的热汗早已浸湿了内衣,此刻冷风一吹,顿觉寒意彻骨。
隐隐听见有轻细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逼近,他不禁打了个激灵,将“九华三幻”的身法瞬间使将开来,往前飘出丈远,拔出短剑,回视方才的置身之处。
丈远外赫然站着四人!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身体呈反弓状,双手高举木棍,木棍高过头顶向后倾斜;两个显瘦的中年汉子一人端着梭镖,一人端着铁叉,手上似使足了十足的力道;一个戴着儒巾的年轻人双手举着一块石头,作势要往前砸的样子。
朱祁铭见状,好一阵后怕,要是自己迟动片刻,恐怕此刻已被人鼓捣成了肉酱!
见四人都是汉人的装束,朱祁铭当即収起了短剑。
头戴儒巾的青年扔掉手上的石头,略显懊恼地道:“原来是个明军,白花了我一番功夫!”
端着梭镖、铁叉的中年汉子也収起手上的家伙,其中端着铁叉的汉子直摇头,“这么小的年纪,细皮嫩肉的,只怕毛都没长全,难怪官军总奈何不了鞑贼,这用的都是些什么兵呀!”
端木矛的汉子也是摇头,“诶,人不可貌相,我看这小哥身手麻利,倒像是一个见过战阵的人。”
那名老者卸下劲力,可能是因为方才用力过猛吧,此刻收不住势,往后踉跄几步,仰身便倒在了地上。
“洪大伯,您都是抱孙子的人了,还别不服老,您说您要是闪了腰,两个儿媳妇又该心疼了!”儒巾青年上前扶起老者,嘴上嘟囔了几句。
老者一把甩开儒巾青年的手臂,“好你个没正经的玩意!书都读到腿肚子里啦?老伯我还不算老!”
两个中年汉子兀自笑个不停,其中一人道:“都自称老伯了,还不服老?看样子是儿媳妇不让您服老啊!”
老者涨红了脸,弯腰捡起木棍,扑向两名中年汉子,二人倏地一下就跑出老远,老者只得停了下来,定在那里骂骂咧咧泄愤。
瞧这架势,四人显然不是一家人。朱祁铭上前拱手一礼,“老人家,您四人为何在此偷袭本·······偷袭我?”
老者回过头来望一眼朱祁铭,勉强端出一副笑脸来,“这不是闹鞑贼吗?村里的人大多撤到了荒山上,有几个女人和小孩躲在村中不肯外出,可这几天鞑贼弄出了好大的动静,我就领着那三个不成器的东西接这些女人、小孩过去,见你穿着这身行头经过,误以为是鞑贼。”老者言毕狠瞪了身后的三人一眼。
莫非老者接的是他的儿媳妇?朱祁铭収起此念,看看自己身上的铠甲,对老者方才的“行头”之说深以为然。“村里其他的男丁呢?”
“那边老老少少聚着三百余人呢,村里其他男人哪能随便离开?有武艺的人领着大家伙守在那里,万一鞑贼闯了过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民在抱团自保?那卫所军呢?朱祁铭心中有分疑惑,“附近的驻军肯定与鞑贼交过手了吧?”
老者忿然摇头,“他们都龟缩在军营里,哪会与鞑贼交手?鞑贼一月前就到了这边。”老者右手遥指北方,“咯,就在离这里四十余里的地方扎营,许多见过鞑贼的人去给官军报信,都被官军给撵了出来,还被说成是胡扯!哼,官军不出大门半步,恐怕至今连鞑贼的毛都没见到一根!”
鞑贼一月前就入境了?朱祁铭凝神细想,依据《平虏七策》的记载,正北方向距此四十余里处的确有片山间平野,易守难攻,堪称军队扎营的绝佳地点!
那里至少有三条路线可通向自己所率五千明军的营地。东路与西路须绕行很远的山道,沿途要经过数处村庄甚至城堡,难以秘密潜行。而中路正是自己遭遇伏击的那条峡谷,那是通往己方营地的一条隐秘捷径。
乘着老者与朱祁铭说话的当口,两名中年汉子慢慢吞吞地折返回来,先前操铁叉的那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朱祁铭,“这么小的孩子就来做鞑贼的活靶子,造孽哟!诶,你该不会是逃兵吧?”
逃兵?看来,这四人根本没把他这个亲王当成了不得的人物。不过,他们的眼光或许不错,自己的年龄摆在那里,要身高没身高,要体魄没体魄,活像一个打酱油的!
儒巾青年抱着手臂,望着朱祁铭上下打量一番,“瞧他这身盔甲,殊为不凡,比我见过的百户大人都要抢眼,你该不会是京城来的幼军吧?”
朱祁铭赶紧顺着儒巾青年的话应道:“我是轮班京军的一名哨探,不小心迷了路。”
老者扔了木棍,不无同情地望着朱祁铭,“唉,一个来自京城的幼军,在这边是很容易迷路的,得当心。诶,你的营地在哪儿?”
“密云县城西侧约十里处。”
嗯?老者、中年人、儒巾青年齐齐一愣,瞪大了眼睛定在那里,如突然见到了怪物似的。
儒巾青年率先缓过神来,“有趣!阁下所说的那个地方距此也不算太远,从那里沿山道蜿蜒西行,再折向北行,又折向南行,最后折向东行,如此方可来到此处,一路走下来至少得有两百里远。我方才见阁下是从东边走来的,可那里无路通向外边呀,莫非阁下有飞檐走壁之能?”
两百里?这么远呀?想《平虏七策》上给出的路径与儒巾青年一致,但路有多远他却从未测算过。
又想到儒巾青年关于“飞檐走壁”的说辞,事实似乎的确如此!于是,朱祁铭撇撇嘴,摆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悬崖那边指不定有条暗道,被这个小哥误打误撞走中了!”老者略显兴奋地瞟了三人一眼,“看来咱们得去那边探探路,碰碰运气,免得今后总走冤枉路。”
这时,五个看似妇女的人从林中现出身来,之所以说“看似”,是因为她们脸上抹着泥灰,只是凭身材可隐隐约约判断出她们就是女人。五人身后还有一大帮小孩,一个个直直地看着朱祁铭发呆。
其中一名妇人不无惋惜地叹道:“造孽哟!这样俊俏的小郎君,哪是那些虎狼的对手?”
对妇孺而言,战争是十分残酷的,尤其是面对毫无人性可言的鞑贼的时候!
朱祁铭不想分辩什么,危情迫在眉睫,他不愿在此耽搁下去,很想快快回到营地,可转念一想,自己孤身一人徒步绕行两百里山路,指不定会随时遇见异情,要想顺利到达目的地,谈何容易!
望望眼前的四个男人,想各有一大家子妇孺须得守护,哪还好意思指望他们引路?
突然,西侧传来嘀嗒的蹄声,妇人与孩子们急急隐入林中,朱祁铭与四个男人在靠近峡谷的树丛中伏下身来,老者顺手操起了那根木棍。
蹄声愈来愈近,倾耳一听,可分辨出来者只有两骑人马。朱祁铭扭头看向老者,“若是鞑贼,我将击杀前面一人,你四人合力对付另一人。”
老者闻言似乎不太相信身边这个少年的勇力,迟疑许久才点点头,其他三人都茫然地瞪着眼睛,显得十分紧张。
终于可以看清来人了。定睛一望,雪幕中果然现出两骑人马来,髡首、厚甲透着分诡异的色彩。
真的是鞑贼!
身前是处弯道,故而鞑贼放慢了马速,朱祁铭的目光透过纷飞的雪花,扫过鞑贼身上的厚甲,最后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但见人影一晃,朱祁铭借助高地之便,纵身扑了过去,出鞘的短剑发出尖厉的啸声,寒光瞬间掠过前面那名鞑贼的脖颈,殷红的血渍顿时喷射而出。
朱祁铭落地后顺势翻了个跟头,起身回望鞑贼,见前面那人仰身便倒,后面那人勒住马,正在拔刀。
老者挥出的一棍被鞑贼单臂挡下,两名中年汉子操着家伙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而儒巾青年这才想到要去抱石头。
间不容发之际,朱祁铭一跃而起,双手紧握剑柄,一剑扎在鞑贼的大腿上。
鞑贼只拔出了半截刀,吃痛后茫然看一眼自己的右腿,嘴角一阵抽搐,随即一声惨嚎,滚落于马下。
老者迎上前去一棍击中了鞑贼的后脑勺,“咔”的一声,木棍断成两截。只见鞑贼翻了个身,挣扎着就想爬起来。
“还不动手!”老者冲身边的三人吼道,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老者的吼叫未能给同伴壮胆,反而将三人给吓住了,三人手上的家伙全掉在了地上。
咦!真是误打误撞修成正果,儒巾青年高举过顶的那块大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鞑贼的额头,鞑贼身子一挺,立马就咽了气。
终于有了坐骑!朱祁铭松了口气,跨上战马,拱手向众人告别,“此二人必是探路者,附近或有大队鞑贼,速拖走鞑贼的尸体,牵走马,掩住血迹,尽快离开此地!”
“小哥威武!”老者赞叹一声,脸上满是钦佩之色,挥手将一个布袋状的物什扔给朱祁铭。
朱祁铭伸手接住,布袋入手感觉温热,里面显然装有烙饼等吃食。他道声谢,顶着纷飞的大雪,策马离去,身后传来老者的吩咐声。
“一路上或遇见鞑贼与猛兽,小哥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