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便临近冬季,这段时间正是要打硬仗的时候。北边的胡人接连派出剽悍骑兵,开始发动冬至之前最为猛烈的劫掠战。龙首军全军上下严阵以待,这几日帅帐更是灯火通明,关于城防、进攻、防守、战法等等的讨论通宵达旦。鸣皋当然没有资格闻听机要,于是她只能守在离帅帐较远的地方随时等候传唤。
冬至前两三天,胡人开始了本年度最后一波攻击。当樊阳军信使挂了重彩从马背上翻下来时,龙首军中顿时炸开了锅,十万火急的军报呈送到萧齐衍面前。原来早在几个月前,胡族的部分精锐就已经乔装潜进了樊阳城。后来东胡的一小股人马一直在小规模反动进攻,刻意吸引平城、龙首两军的注意。现在胡族主力聚集一两万人准备全力攻龙首要塞,而就在昨天夜里藏在樊阳城的胡族精锐率先动了手。樊阳先陷入被动,接着平城又遭到了袭击。现在平城、樊阳都送来求救信,龙首军两头都要兼顾还要对付聚集城下的一两万胡族主力,在兵力上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一天晚上,鸣皋正站在寒风中打瞌睡,快到拂晓时分,只猛然听到“嘡”的一声,鸣皋一个激灵就惊醒了,随即她清晰听到主帅萧齐衍在帅帐吼了一句:“就这么定了!立刻调集人马支援平城、樊阳,五千士兵守在龙首城内,剩下一千随我绕道攻定康!”
“定康?”鸣皋的睡意彻底没了,定康她怎会不知道,那可是胡族的大后方,“只带一千人就敢去攻定康?主帅怕是发疯了!”鸣皋在心里嘟囔一句。这时陆陆续续有人从帐中出来,其中一人便是张聃。
“张将军,张将军!”鸣皋冲着张聃挥了挥手,张聃看见了她,便走了过去。
“我刚刚好像听主帅说,要带一千人攻定康,几成把握啊?”鸣皋压低声音问。
“一成都没有!”张聃不假思索回答道。
“啊?一成都没有?那你们怎么都不反驳?”鸣皋吃惊不小。
“哎,这些事你不懂!何况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张聃好似习以为常。
“这简直是老虎嘴里拔牙!主帅哪里来的勇气?他这是去送死!”鸣皋大感惊讶。
“别胡说八道!你好好把你的事做好,操这份闲心!你当主帅这战神的名头是自封的?别说带一千人攻定康,主帅曾带三百亲卫就差点活捉了胡族老汗王!”张聃说完拍了一下鸣皋的肩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了。
“那是他运气好吧!正赶上胡族老汗王出门晒太阳了!”鸣皋不以为然地想。
还没等天亮,萧齐衍果然亲率一千骑兵风驰电掣疾驰出大本营。按照原先的部署,一旦定康遭遇袭击,胡族攻龙首城的主力就会分散兵力回援。那时候萧齐衍火速带人撤离定康并带兵在半路设下埋伏。可是天都快黑了萧齐衍和那一千人马杳无音讯,龙首军在城外俘获了一个从定康方向过来的胡人,经过一番严刑拷问,那人说援军识破了萧齐衍的计谋,已经歼灭了他带的一千人,连萧齐衍也被他们的人俘虏了。
大本营的留守人马将信将疑,那人极力想证明自己所说非虚,于是说了句他有萧齐衍的坐骑为佐证。本来不提马还罢了,一提到萧齐衍的坐骑,坐镇龙首军中的副将董翰当即就把鸣皋叫了过来,他指着那匹外形酷似萧齐衍坐骑的马问鸣皋:“这是将军的坐骑吗?”鸣皋走近那马用随手一掰马嘴便十足肯定地回答道:“在下敢以人头担保,这不是!”
“不是?”董翰黑云压顶的神色瞬间明朗了些,一匹马就直接关系到他即将做出的部署,因此他很慎重地问道:“你是如何判别的?”
“主帅一共十六匹马,昨天骑走的是墨蛟。虽然这匹马跟主帅的墨蛟形同孪生兄弟,但这匹马比墨蛟少了一颗牙齿。墨蛟那颗牙齿蛀了,我刚给它拔了的!”
董翰闻言,当即下令全军坚守城池,没有贸然调动大本营的留守军。果不其然,萧齐衍隔天便带着一千人平安归来,一切都按照他们原先的部署在进行,胡族也最终铩羽而归了。
事后论功行赏也有鸣皋一份功劳,萧齐衍还当面嘉奖了她,说她照顾马匹很是细致。鸣皋文采出众,她的学识和真知灼见也令萧齐衍赏识。然而鸣皋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虽然她修容术出神入化,然而在军中还是遇到了不少尴尬事。
那一日,鸣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桶热水,掀帘进后帐后,瞬间呆住了。热气蒸腾之中,便在昏黄的灯烛之下,隐约就看见萧齐衍微合一双丹凤眼,手臂随意搭在宽大的浴桶边沿,他那身古铜色的肌肤和完美的肌肉线条尽露无遗。鸣皋当时脸就“刷”地一下红了,萧齐衍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军帐里。鸣皋赶紧低头,提着那桶热水紧走几步,绕到萧齐衍身后将水急急倒进了浴桶里。
正慌张要走,只听“哒!”一声,萧齐衍的一只手就从木桶边沿滑落到水里,他清寒肃杀的眸子随即张开,“毛巾!”简洁明了的两个字,却是惊得鸣皋一颤。不等鸣皋回话,便是一阵随意将水洒向身体的声音。鸣皋刚把毛巾拿起来,萧齐衍那修长的手指便有力将毛巾从她手里抽离了。接着萧齐衍忽然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这一下惊得鸣皋倒退几步,刚好撞在原先装热水的空桶上。鸣皋被那木桶一绊,身子向后一倾,仰面倒在了地上,那样子狼狈至极。
“怎么回事?笨手笨脚!”萧齐衍语气严厉地责备道,随即他转过身来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责备倒是不打紧,但这一转,萧齐衍满身的春光便叫鸣皋一览无余了,鸣皋惊叫一声,下意识用双手挡住眼睛,那张脸真是比红布还红。
萧齐衍见她如此窘态,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三两下麻利擦完身子,长袍一裹就顺手将毛巾扔在了鸣皋身上,“本帅又不是个女人,你看了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没说什么了,就把你吓成这样!出息!”
“……”鸣皋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哪知萧齐衍快到门口了又说了一句:“你应该好久没洗澡了吧,趁现在水还热着,赶紧洗完出来!”说完转身出帐了。
鸣皋握着萧齐衍刚刚扔过来的毛巾,内心的羞和囧真是难以形容,但看到那满满一浴桶热水,她多少还是有些动心的。在这样寒冷的季节,能在军营里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是多奢侈的事,这可是只有将军们才有的特殊待遇。
鸣皋做贼一样隔着屏风小心探查了一番,这里是萧齐衍的专用地,应该是不会有人擅自闯进来的,她大着胆子脱了衣服开始洗澡。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深深感觉到,曾经自己贵为公主时,金池香汤也令她六感无觉,而现在只不过一桶别人洗剩的热水尽还欣喜的不行。可见,人总是对得到的东西熟视无睹,只有在失去时才明白其可贵。
时至年关,萧齐衍早早就赶回了帝,毕竟他还是个皇子,肯定不能像普通将军那样年关都要留守。帅帐中的侍卫也都陆陆续续告假回家了,只有鸣皋这个无家可归的士卒独自留守在了帅帐中。
胡族也过冬了,现在没有仗打,军营里不少将领也都回了家。留守的士兵们趁着这个空档,开始偷摸着躲在犄角旮旯里喝酒赌钱。鸣皋当然不能像他们那样,她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自己女人的身份被人识破,所以平时她除了呆在帅帐基本不跟人接触。为了打发漫长而孤单的时间,她开始仔细研读萧齐衍平日看的书。
大年初二,鸣皋看书一直看到灯花燃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突听“啪”的一声响,帅帐的门帘便被掀开。鸣皋原本支头的手一颤,头猛地磕在桌上,撞得“嘭”一声响,这一下,她的睡意全没有了。
“谁?”鸣皋按剑而起,吓得不轻。
这时就见萧齐衍像个幽灵一样站在帐门口,他发髻松散、醉眼迷离,满身的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帅帐。鸣皋还没说话,就见萧齐衍的亲卫拿着一领披风进来了,他一面扶住萧齐衍一面冲鸣皋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搭把手!”
鸣皋赶紧小跑上前,她扶住萧齐衍另一边,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不该问的别问!”那亲卫很是不耐烦。鸣皋便不再多话,只和那亲卫一起将萧齐衍扶到了后帐。
“我也累的不行了,今夜你就负责守在这里照看!”那亲卫命令一句,径自出去了。
鸣皋虽然很无措,但是她也不敢得罪主帅身边的亲卫。军榻上的萧齐衍人事不醒,醉的像滩烂泥一样,那冲天的酒气可把她熏的够呛。
“将军您……这是怎么呢?喝这么多酒!”在鸣皋的印象里,萧齐衍一向自律,平日茶都很少喝,还不要说酒了。更让她惊讶的是,一向气度华贵、威风凛凛的主帅,这才回去几天光景,已经憔悴消瘦成眼前这副样子,这倒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鸣皋小心侍候着,一会儿给他喂水一会儿给他用毛巾敷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怕是外面的天都要微亮了,就在鸣皋洗好毛巾准备再次给萧齐衍敷头的时候,萧齐衍忽然就醒转了。
“滚开!”萧齐衍一把推开鸣皋咆哮道。
他的力气很大,鸣皋本就纤瘦,这一下毫无防备地猛推,足足把鸣皋摔出两丈远。那盛水的铜盆被鸣皋撞翻,水溅了她一头一脸,她的头也磕到了悬甲胄的铜架,被挂在上面的盔甲擦出了血。
鸣皋疼的直咧嘴,半天都爬不起来,只感觉自己的半条老命都快没了,她心中的火气“腾”一下就起来了。
“萧将军,你的发什么疯?”鸣皋气咻咻冲到萧齐衍军榻前,这时狠扇他两个耳光的心都有。
萧齐衍眯缝着眼睛,就那样与她对峙,他并没有清醒,但那双目光凌厉又满含杀气。鸣皋恼火地与他对视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鸣皋强忍着怒气冷静下来。躺在那里的毕竟是龙首军的主帅还是个皇子,自己现在怎么招惹得起?
然而很让鸣皋始料未及的是,萧齐衍的眼眸忽然一动,凌厉肃杀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随之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鸣皋呆呆站在那里,不知怎么了,心里好似蓦然受了触动。
“萧将军……”鸣皋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男人流泪,一时什么气都消了,取而代之的又是手足无措。
萧齐衍的目光一直望着后账门口,似乎在期待什么人进来。他的身子微微颤抖,鸣皋不知道他是冷还是为什么事难过。
“将军!”鸣皋语气稍微柔和了些,她走过去俯身帮萧齐衍盖好被子,萧齐衍的眼泪流的很静默,即便现在醉了,情绪也很克制。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鸣皋发自内心安慰一句,伸手把萧齐衍脸上的泪抹了抹。本来是下意识的动作,却没想到萧齐衍却伸手捉住了她手指。
“别走……”萧齐衍声音哽噎,语带恳求。
“将军,我就在您身边侍候,哪儿也不会去的!”鸣皋一边回答,一边用力要把手抽回来。可是她一使力,萧齐衍就像很怕失去她那样也使了力,鸣皋被这力量一扯,整个人都倒在了萧齐衍身上。
“将军!”鸣皋吓坏了,然而萧齐衍已经紧紧搂住了她,“羽儿……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萧齐衍声音轻柔也很坚定。
“将军,您喝醉了。我不是……”鸣皋挣扎着就要起来,突然萧齐衍一转身,她整个人被压在了军榻上。鸣皋被吓傻了,萧齐衍的气息就在她的脖颈之侧,如果这个时候闯进任何一个士卒,那他一定会惊诧主帅怎么会把一个男人这样?
“将军!将军!……”鸣皋死命推他,然而萧齐衍就像一座铁塔一样,根本推不动。就在鸣皋挣扎的这个过程里,醉得一塌糊涂的萧齐衍却感觉到了她的女人身形。萧齐衍不知身在何处,更看不清眼前是一张怎样的脸,他以为这是他府里的侍妾。
“将军你……”鸣皋的“放开我”三字还来不及脱口,萧齐衍的唇已经完全覆在了她的唇上。鸣皋一激灵,更加奋力地去推那岩壁一样的胸膛,但这样无谓的动作,只换来更加凌厉的攻势。
当一切重归死寂,鸣皋真是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她穿好衣服,把泪擦了,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人事不省的萧齐衍,忽然她抽出萧齐衍的佩剑,猛地刺进了自己身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