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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望眼欲穿(1 / 1)

按照清廷规定,捐纳人员领到户部凭照后,还得至吏部报到,开明履历,呈送保结,核对相貌,叫做“投供”。白永和领到凭照,一刻也没敢耽搁,直奔京师,在吏部投了供,就住在临汾会馆等消息去了。这一等,等得叶落花开,花开叶落,不觉就是一年。再一等,寒雁南归,飞鸿北回,又是一年。补缺的事还没有音信。

白永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看看奶奶给他的几千两银票已经过半,还没有丝毫音讯,再这样下去,就要坐吃山空。即使如此,也断无再向奶奶要钱的道理。难道真成了光棍娶妻,美梦难圆?什么是度日如年,什么是望眼欲穿,他又有了一层真切的体会。

和他一起候补的山西同乡有好几人,有的候补州判,有的候补知县,有的候补县丞,有的候补巡捕,他们如同圈在一个笼子里的鸟,欲飞不能,欲栖不宁,谁不是度日如年,谁不是望眼欲穿。有的说,不知咱们得等到猴年马月?有的说,悔不该捐这个破官,光在京城等缺这两年花的盘缠,差不多够再捐个县官。

赵城县捐生许壮行人高马大,高扯着嗓门说:“不是有人作补缺诗说‘部复朝来已到司,十年得缺岂嫌迟’,日月常在,何必人忙?京城是花花世界,想吃想喝想玩随你的便,着得什么急嘛!”

大宁县捐生房长生四十开外,屡试不第,遂弃举业,效仿江南人凑份子捐官,伙同几个老乡东拼西凑捐了个知县,本打算一旦补缺,他当知县,其余人师爷的师爷,长随的长随,都有了做的,都有了钱花。想得美,捐得顺利,结果呢,等了一年又一年,连个屁音讯也没有。他唉声叹气地说:“我们山里人比不得平川富家子弟,你们守着万贯家产可以挥霍享受,我们砸锅卖铁凑来的钱,不用说等十年,再等半年,我都等不及了。这不,合伙人见等不来这个破官,见天上门向家人吵着要钱,并限期年底还清,如若不还,东西当了,窑典了,地卖了,再不够,恐怕连老婆也保不住让人家卖了顶债。为了这个破官,可害苦我了!”

临汾捐生何庆余说:“这也是实情。都道官好做,谁知补官难,噫吁嘻,补官之难,难于上青天!”

席间就有人附和道:“使人听此凋朱颜!”

又有人附和道:“侧身西望长咨嗟!”

嗟叹之声不绝于耳,感染得众人少了精神,多了丧气,头都蔫得抬不起来。

何庆余说:“朝廷生着法子套平民百姓的钱哩,咱们不知深浅往里钻,这不,都让人家套住了。天下的路千万条,哪条不能走,非要往这条绝路上挤?不过,事已至此,气也没用,说也白说,还是说点轻松的宽慰一下自己吧。”

有人抱怨,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说笑。何庆余说:“人家不让你轻松,自己还不想法轻松轻松,难道把人憋死不成!”

于是,他讲了一个补缺的笑话。

说有一个捐佐贰杂职的候补官,等了十七年还没有补上缺。每日在街头转悠消遣。一次,在小巷中遇到一位寡妇,二人一见钟情,后来结为夫妻。朋友前来祝贺,他自嘲说:“我总算补上缺了!”朋友听了,齐说妙哉妙哉,我兄奇思妙想,朝廷不用,岂不屈才!

细细品味,果真有趣,引起哄堂大笑。笑声里,捂着肚子的,喷着茶水的,泪涕交流的,情态毕现,郁闷的空气霎时被驱了个干净。

这时,闯进来一个人,说是找白永和的。白永和一看,衣服单,帽子破,脸上蜡黄,一副病夫模样。这不是王必高吗,为甚变成这个模样?脱口便说:“必高兄,甚会来的?”

王必高环顾左右,人生面不熟,有点不自然地说:“来了半年了。”

白永和拉他坐下,说:“不用拘束,同是老乡,同是在这里候补着的。”

王必高向众人问候过,坐了。白永和问王必高别来无恙,王必高说一言难尽。原来,王必高十五岁上,家父仗着手里有几个钱,就心急不耐老地给他补了个知县。后来考中秀才、举人也没得官做,只好等待补缺。谁知这一等竟等了三十年,等得娘老子都过世了,自己的胡子也花白了,连个影子也没有。本来打算再参加会试,运气好的话中个进士,做官是没甚说的了。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光绪废了科举,他的入仕之路成了黄粱一梦。在京城与白永和分手后,本来心灰意冷,绝了做官的念头。可是,老岳父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已经费了八担芝麻的力气,还在乎两担?再不想法子走动,半生心血还不白费了?为了应举补缺,把家里能卖的都变卖了,能求的亲戚朋友都求遍,眼看连妻儿老小的口都糊不了,哪来的多余钱去通关节?老岳父说,只要做了官就好办,知县是外任官,任职一方,经手钱粮,办理狱讼,廉俸虽薄,但陋规优厚,不用几年就能把捐官所花费的银子收回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亏你还是个见过世面的举人哩!在老岳父的撺掇下,求亲戚,靠朋友,给他筹了笔钱,来到京城,眼看着用度就要花光,说不定哪天要沿门乞讨。听说白永和也在这里候补,就过来看看。

白永和想起那年贡院现丑,幸亏必高救了一命,如今他落了难,我岂能坐视不管?就说:“王兄莫急,用度不够,我这里先挤兑点用着。几位同乡在京城候了二年,谁也没候着。我还是多花了银两,批了‘遇缺即先补用’了的,不知遇了多少缺,就是轮不上。唉!”

王必高说:“遇缺即补,那可是最优班次,为啥老补不上呢?”

“年兄有所不知,我找了吏部员外郎钱开钱大人,让通融通融。人家说,捐了遇缺即补的人也不在少数,话虽那么说,不见得一遇缺就能补上,凡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这不,一推再推,光绪爷驾崩了,慈禧老佛爷也跟着驾崩了,直到宣统爷登基,还没个说法。你说急人不急!”

何庆余悻悻地说:“其实,白兄也过于迂腐,这年月,你不跑能行?人家补了缺的哪个不是找了门路打通关节才得手的。我是家贫花不起那个冤枉钱,你白家财大气粗,再花千两白银,要是还补不了缺,就把我的眼睛仁抠了!”

白永和说:“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这回补缺,爷爷说甚也不出这个钱。奶奶急得没法,卖掉祖传宝贝紫罗兰手镯,才助我成行。要不是,我也不会认识诸位仁兄。”

众人不知财主家公子也有这般难处,王必高也不由惊讶地“啊”了一声,心想,这回求白兄没有找对地方。

房长生想起一首叫做《补缺难》的打油诗,就念了出来和众人共赏:

你云官热闹,俺为官烦恼。投闲置散无依靠,悔当初,心太高。三顿怎能熬?七件开门少。盒剩新官帽,箱留旧蟒袍。切断条,冷清清,昏和晓,煎熬!眼巴巴朝又暮,穷通算来难预料,只有天知道!安命无烦恼,安分休轻躁,几曾见候官儿闲到老。

众人齐说,说得好,入木三分、淋漓尽致!非有体验者写不出这等切肤之作。有的说,话虽这么说,这世上有几人能安命,又有几人能安分?谁不是掏了钱捐官,一心想捐个真材实料的官做做,谁知道,捐了个不管用的破顶戴。有的说,也不能说没用,皇上发给你一张虎皮,就是让你披上它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人用的。有的说,这位老兄劝人安身立命,可他自己还抱着佛脚想成仙呢。“几曾见候官儿闲到老”?捐官里十个就有九个会候到老,这是命里注定的。

许壮行心高意大,最见不得男儿现出女儿相。说:“人家永和兄遇缺即补还等了二年,至今仍是淡定自若,咱们又算个甚?要不就再等下去,等它个海枯石烂,要不就卷起铺盖走人。不要说咱们候补候得不耐烦,小奴家早等得不耐烦了,弄不好,误了城里的,丢了家里的。”

众人一通哄笑。笑过之后,觉得许壮行说的何尝不是实情。自己等白头不算,难道还要让小媳妇也熬成老太婆吗?对此,白永和才是有切肤之痛,不由得苦涩地笑了一下。说他淡定自若,其实他是打断牙齿往肚里咽呢,硬装好汉。他的小媳妇早飞了,他是孤雁一只飘零异乡。他的钱快花光了,花光了就等于没指望了,他的苦楚向谁说去!

说了,笑了,烦恼撂了。不知谁说了声“散”,就散了。

白永和引王必高至卧室坐定,两人说了些别后情景,再说到眼前,彼此一阵叹息。王必高说:“我是决意要回家的了。再住下去,这里我把衣裳典当了,家里婆姨汝子嗷嗷待哺,眼看十冬腊月,一家人还要喝西北风哩!”

白永和是这样的人:最怕见寒碜人说寒碜话,一见就心寒。他深知王必高此番补缺,是以身家性命为代价下的赌注。虽然“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还不至于濒临如此窘境,再难也得扶他一把。忙取出一锭纹银,交给王必高。王必高少不了一番推辞,还是不好意思接下。说:“白兄两次解囊相助,大恩大德,何以为报?”

白永和说:“王兄救命之恩还谢不过来呢,哪敢承受报恩。”

王必高恋恋不舍地说:“我是没指望了,年兄命大福大,万万不可放弃。来日有官做了,不要忘了拉为弟一把。”

白永和苦涩地笑了笑说:“但愿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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