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板正在悠闲地嗑着瓜子,偶尔摇着头点评几句。他把芳桐当作林钰的左膀右臂,所以态度格外的好,再三推让各色零食给芳桐吃。芳桐拗不过,只得抬手接过。刚要品尝,就听得贾老板大叫一声道:“不好!是哪个孙子抄我的创意?”
芳桐向台上看去。
那异域风情的舞蹈过后才刚跳了一支边塞盛行的勇士舞,帷幕合挡不久又揭开,舞台上赫然看不到一位舞者。那平坦的舞台上,赫然覆盖着几百匹墨绿丝绸缝合在一起的布幔。
舞台的边角,竖立着十二架箜篌。乐师得到授意,抬手轻揉一下,柔美的乐音响起,那地面上的布幔突然动了一下。
乐声清幽,似月夜里河流解冻,那墨绿色的布幔随着乐声轻轻波动。起初是平坦坚硬的样子,不多时开始有了褶皱,继而褶皱荡开,布幔被什么东西带着,做出荡开的波浪状。
原来布幔下竟藏着人。
即便对舞蹈全然不懂,芳桐也看得呆住了。
而这只是开始。
“是我排的曲子啊!难不成提前了?”贾老板捋须思索,一张脸也渐渐紧张起来。
舞台上乐音一转,横笛声破空而起,空气中似乎有杨柳拂动。
那化作水波的布幔一滞,静谧片刻后又重新波动起来。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台上波动的布幔,忽然有人在芳桐身后由衷赞叹一声。芳桐忙踮起脚尖去看,只见那布幔上突然伸出一节嫩绿的枝桠来。
如藕节,如嫩芽,如荷花茎秆。
那是舞者染了色彩的手臂。
随着这手在空中的伸展,乐音又是一转,似艳阳高照。接着,几百只布幔下的手臂接连伸展而出。到这时,大家还都没有见过这些舞者的面容,却已经被触动,挪不开了眼睛。
忽然,柔美清澈的箜篌之声再响,在众人的期盼之中,水波之下的美人终于抬起头来。那绿色的布幔被舞者一扯,突然化作一片片荷叶。舞者脚踩荷叶,亭亭玉立。
舞者身姿曼妙,而这些舞者的衣服,也令人难以捉摸。只见她们身上都披盖着白色的厚纱,遮挡之下看不出内里的样子。这白纱相比之前几场舞蹈中考究的舞衣,顿时显得寒酸了些。
芳桐听到她身后不远处有人讥笑道:“新意倒是十足,只是贾老板今年没钱置办舞衣了吗?”
楼阁之上,同样有人问了一句。
“这,就是大弘的织锦新技艺?”
问话的是大食国使节。此时他站立楼台廊柱前,一双眼睛盯着舞台上绿色荷叶间三百白色身影,莫名其妙道。
天竺使节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神情更显嚣张。趁着众人不再注意他,往大食国使节那里靠了靠。
毕竟,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能说动大食,售卖丝绸到国境之西去。
这下,连梁王侧妃都有些心虚了。
只有太后静静看向台下,冷然道:“歌舞未停,还请使节静待。”
那就待吧。
天竺使节斜眼看了太后一眼,继续看向台下。
音乐声此时已经变得凌厉,那台上的舞者似逆风而行。疾风强劲,舞者起先顽强抵抗,后来似不堪风暴,一次一次奋起挺立后终于接二连三跌入荷叶之下。楼阁上的众人被气氛感染,皆大惊失色,双眼盯着台下。
横笛声又响,缓缓逼退箜篌的凌厉。接着一排编钟叮咚几声,荷叶下的舞者缓缓起身。
正是疾风不能折断劲草,出水芙蓉挺立水面之上。
然而站立起来的已经不是刚才的舞者。
说不是,是因为这些舞者全部除去了身上的白纱。
嫩绿色的衣衫广袖垂地、衣领严合,身后裙裾丈余,垂在地上。舞者站姿不同,从高处看,数半舞者背对阁楼。
而原来这舞衣的最美处,正是舞者的后背。
薄纱遮挡了小半个背部,薄纱之上,两朵并蒂荷花亭亭玉立,在舞者脖颈下绽放。那荷花一红一白,一朵明艳一朵洁净,如女子的两面。
此时两朵荷花并蒂绽放,此时舞者便是这荷花。
除了这意境令人称奇,最为使人震惊的,是这每一个舞者身上的荷花都一模一样!
这每一件都别无二致的舞衣,配着舞者精确腾挪的舞步,凝聚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来。
乐声已经停止。
厅内的空气似乎已不再流动。
似乎过了许久,楼台高耸之处有抚掌声响起,这声音把怔在原地的人魂魄拉回。大家这才抽离出梦境之中,不约而同抚掌欢呼起来。
“魁首!此舞当为魁首!”
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接着这叫声感染到其余看客,众人纷纷起立附和,最终这声音汇聚起来,响声几乎要掀翻长安城。
“好了好了,”太后也在轻轻抚掌,一边又笑道:“大家快看看,这舞者不也是全程没有唱和,只是凭动作和乐声,演了一出舞剧吗?”
靖昌公主陪在太后身边,闻言忙道:“这到底是不是舞剧,还是礼部说了算。”说完又讥讽般瞧向天竺使节,笑道:“不过天竺使节看来更懂舞技,还请评判一二。”
天竺使节听到译者的翻译,看向这边点头道:“的确算是。不过,臣下依旧没有看到贵邦的织锦之术。兴许是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吧。”
太后不屑道:“那有什么难的,挑出几个上来看看便是了。”
陪客们七嘴八舌称赞着,更是有人猜测衣服的边角水纹为织锦工艺,又有人认为这次工艺改良不会提升那么快,这些人险些争论起来。
听到太后这么说,众人连连点头,齐声叫好。内侍闻言连忙去传,刚走到楼阁廊上,便见舞台上舞者谢幕以后,又环绕舞台旋转半圈,继而抬手在脖颈间一揭,做了个荷花凋谢之姿,褪下了身上的舞衣。
原来这舞衣之下,另有一层灰褐色的衣服。如寒冬季节湖面偶有留存的荷叶般,做出来一团团的褶皱。
这种心思机巧,更是无人能比。
众人一阵喝彩,在这喝彩声中,俨然有十几位男舞者持火把上场,行走之间做出北风凛冽状,就要去点燃那先前褪下,此时正拿在舞者手中摇摆着的舞衣。
停下!快停下!
内侍嘶哑尖利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喧闹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