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甲板上,几名船工用力推出一艘桨划小船。小船噗通一声落水,惊起一片水花。
船刚稳稳泊在水面,帆船上便放下软梯,一身米色圆领棉袍的苏方回沿软梯而下。大船上另下来一名船工,桨划船动,不多时便到岸边。
距离河岸不远,官道旁绿荫之下,搭着个茶棚。
因为不到盛夏,卖茶人生意不好。这会儿来了一辆马车,车上贵人坐在棚内休息,护卫小厮们蹲在阴凉处歇脚喝茶解渴。
一时间卖茶人心情大好,阔亮的嗓门喊起来,招呼烧水沏茶。
林钰看着不远处疾步走来的年轻人,手里的扇子摆了摆。
“远远的便看到了。”苏方回微笑着走近,坐在林钰对面的板凳上。崔泽正为腰间佩刀抹油,闻言抬头抿了抿嘴。
“你眼好呗。”他嗤笑一声。
“不是我眼好,”苏方回接过卖茶人递过来的茶水,笑道:“是你太显眼了。”
“小爷我”崔泽把佩刀拍在小方桌上。
小爷我英明神武面如冠玉貌比潘安当然很显眼。
这种话真的要对另一个男人说吗。
“好了,”林钰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胳膊,“才几日没有见,你们就又要掐闹。还有正事呢。”
崔泽翻了个白眼坐好,“不用问了,肯定修好了。”
说的是工部的缓通锥。
苏方回点了点头,“不仅修好了,还改进了些工艺,这两天已经挖出不少泥沙。”
“辛苦了,”林钰道,“不知道能不能……”
“不能,”苏方回眉头微蹙,指着远处长长的河岸道,“这一路行来,看河道旁的护堤多有单薄之处。光靠清理一些泥沙,远不能避免水患。更何况我们要规避的,不仅仅是水患,还有**。”
林钰咬了咬嘴唇,略一思索道:“那便先修堤岸,再避**。”
“来不及了,”苏方回肃然道,“这两日我便见河水中泥沙含量又多了些,如此看来,上游必然连日降雨,距离水位大涨已经不远。”
崔泽眉头紧缩,骂道:“娘的,这几年工部拨下来的治河银子,都被狗吃了吗?”
苏方回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工部拨付的银子并未被挪作他用。而是河南道这几年实行官民同修制。官府修河道,商户和老百姓也各有摊派。结果相互推诿,反而修的潦草。再加上已经有二十年未发过洪水,便都大意了。”
“官民同修,如何摊派?”林钰问道。
苏方回道:“按户按田产按府中人数。刚来的时候见到刘大人,说普通小老百姓,都早早做了护河沙包送去河堤,反而一些豪门巨商,跋扈惯了,嫌摊派的过多,屡屡推诿。”
“仅仅靠我们,显然是不行的。生在汴州,就得肩负起这个责任。怎么寻常老百姓能做到的事,这些豪商反而耍起了无赖呢。我去劝劝吧。”林钰道。
“怎么劝?”崔泽嗤笑,“为富不仁,拉出来打一顿算了!”
“世子爷想要博个欺凌商户的名声吗?”苏方回看着崔泽搁在方桌上的刀,笑了笑。
“我先利诱一下,”林钰眨了眨眼睛,“实在不行,你再威逼。”
“再不行呢?”崔泽斜眼看她。
“那就随你打吧,”林钰笑起来,“谁让你有个好爹呢。谅他们也不敢怎么着你。“
“正是这个理儿!”崔泽咕咚咕咚喝下一碗粗茶,站起来伸了伸腰,晃荡到一边去了。
林钰低头含了一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船上辛苦吗?”她看着远处俊伟的大船,温和道。
“辛苦什么,”苏方回一笑,“指望着这次立功,升官发财呢。”
“你可不是官身,”林钰笑着揶揄道,“赶紧忙完这一茬,回铺子里做事。”
苏方回哈哈笑了,站起来道:“东家说的是。”
不再多说什么,笑着走了。
……
……
歇在汴州客栈时,天色已经墨黑。
为了方便起见,林钰包下了整个客栈。
白日里斗殴砸坏的桌椅板凳已经修好,掌柜笑眯眯的,对这一干人等尽心尽力、有求必应。
吃过晚饭,崔泽独自去汴州街市里转悠了。林钰和芳桐在房间内休息,突的听到敲门声响,芳桐自去开门。
伙计恭恭敬敬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布囊。
“是什么?”芳桐问道。
“门口有个小哥送来的,说是给林老板亲启。”
芳桐接过那布囊打开,取出一块莹润的玉。
“小姐,”她嗫嚅道,“这个是”
林钰取了随身荷囊里的玉来比对,两块玉合在一起,天衣无缝,是一只夏蝉的形状。
正是魏青崖的信使凭信。
“那人在哪里,让他进来吧。”林钰看向芳桐道。
门外的伙计已经听到,接过玉慌忙去请。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了上来。
富家小厮打扮,其貌不扬,是那种扔进人堆,绝对不会注意到的。
“林老板好,”小厮拱手一礼,“小人白客,传信而来。”
“白客,”林钰道,“坐下来说。”
白客仍然站着,等芳桐掩上了门,才道:“不敢,小人说完就走,这是规矩。”
林钰不再客气,芳桐给他倒了杯茶。
他接过来却不饮,只规规矩矩放在几案上。
“自三日前收到魏少爷的传书,洛阳城的眼线便已布开。关于河道一事,目前因为商户拒修河堤,民众内的确有人传言今年是二十年大关,河堤将要决口。”
白客说话语速较快,把知道的消息快速道来。
看来魏青崖早就给他们吩咐下去,需要打听什么、注意什么。这才不用林钰吩咐,信使第一次来,便是带着消息而来,省了不少时间。
“这种传言多吗?”林钰道。
白客回答道:“街坊巷间,不时有人谈论,更有人掐算阴阳八卦,认为汴州当有大灾。”
这卦是谁算的啊,林钰眯眼想,还真准。
“这都是些传言,不足信吧。”林钰淡淡道。
白客脸上没有表情,继续道:“少爷让打听的事情还有一件,今日里已经打听清楚了。”
“什么事。”
“河南道商会内汴州的几家豪门,明日里会在庆丰楼宴饮。这几家正是一直暗地里跟官府对抗,拖延不修河道的。”白客闷声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寻这些商户呢。
林钰看向白客,一时间问不出话来。
她自己是因为重生知道很多事,可也是到了汴州才知道这里商户拒修河堤的事。
魏青崖怎么一早知道的。
要么是他足够聪明,要么是他的消息网已经遍布大弘。
缓了缓,林钰又问道:“他们在庆丰楼宴饮,所为何事。”
“为给城里首富宋老爷贺寿。”白客答道。
林钰点了点头,“那我便再问你一个问题吧,汴州城内,哪里的贺礼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