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弘朝显庆八年。
位于河南道中部的城市汴州,正在过着慵懒的初夏。
不像京城长安那么小心翼翼,这里护城河两岸甚至种植了柳树。民众和官府用这种方式告诉前往汴州游玩的游客,这里的人不畏战争。
林钰坐在马车里探头朝车窗外的点点绿色张望。
中原腹地,就算外族入侵,有的是时间砍树避免入侵的敌兵投木破城。
这里的人的确可以不怕战争,但是可别忘了头顶上的那条黄河。
崔泽骑着马哒哒伴在林钰车旁,时不时纵马前行几步,又在远处等着这马车靠近。
“我说你是不是疯了,”看林钰探头张望,崔泽靠近她道,“说了是威逼利诱,怎么还送上礼了。”
“喂,”林钰在接近正午的阳光中眯了眯眼,“你不会是以为,咱们空着手便能进去吧。”
“小爷我拿刀晃晃,准能进去。”崔泽不屑道。
“那是,”林钰莞尔一笑,“你连刀鞘都嵌着宝石,能值不少银子呢。”
崔泽瞪了她一眼,驾马撇开她跑前面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庆丰楼倒不在汴州城最繁华处。
护城河绕了个弯,有一开阔地,附近没有街市喧闹,景色也颇有几分雅致。
庆丰楼便建在此处,进门一个院落,仰头可见两层小楼。挑梁和屋脊上的绘画,颇有些南地的风格。
院子里停满了马车,小厮们搬下来贺寿的礼物,跟在主人身后喜滋滋向前。管事查了请柬,接了礼物记录,那主人便可进楼宴饮。
林钰一行人进来时,正听到有人高声唱喝道:“如意钱庄宋老板,送金丝盘枝绿如意一件”
几人上前,管事的躬身一礼道:“请问小姐的请柬”
声音轻轻拖长,即有礼有节,又按规矩办事。
林钰微微一笑,按下崔泽要拔出刀鞘的胳膊,淡淡道:“风闻宋老板今日于贵酒楼贺五十大寿,小女初到贵地做些小买卖,想要专程拜谒,不知”
声音慢悠悠拖长,身后的护卫已经抱着一个四五尺长的红木匣子上前。
那管事看林钰一行人锦缎裹身,她身后跟着的人更是一身珠光宝气,微微点了点头,动作随意地抬手打开了木匣。
林钰微微笑着看他的反应。
随着木匣打开,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热上几分。匣子内有两条长条形的木格,靠内的那个格子里,放着一棵野人参。
富贵人家,人参是滋补的常用药材,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是这管事的眼睛却瞪得圆鼓鼓的,忘了掩饰自己震惊的神情。
这人参四尺来长,皮色老,参龄长,主根顺直,体腿旁伸,看起来玲珑美观,似地仙闲坐,透着一种得道的仙风道骨之气。
单看这人参,已经是百年难遇。靠外的小格子里,又放着一棵珊瑚。这是一块在佛典里亦被称作七宝之一的红珊瑚,质地莹润、通体红透。
不过这管事只知道红珊瑚贵,却不懂如何议价。让他震惊的是,这珊瑚浑然一体天然而生,却跟那人参长得一般无二,似孪生兄妹。
一白一红,浑然天成。
可它们明明一个生于深山,一个长于海底。
这等礼物,送王公贵族都有面子,更何况自家商户老爷。
管事忙收下礼物,林钰一行人走进楼内时,听到礼记的报称:“四尺地仙一件、地仙等身红珊瑚一件。”
这声音惊得楼内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林钰迎着人人探寻的目光,微微笑着,走了进去。
大堂中已经站了二三十位客人,都三三两两闲聚攀谈,不时有窃窃私语声或者洪亮的笑声传来。
不一会儿,从二楼走下来一个男子来。
身量不高,胖乎乎的,眉眼堆着笑,一身紫底绣青花锦袍,众人忙起身迎上去。
这位想必便是宋老爷了。
立刻便有管事上前一步贴近宋老爷的耳朵,看着林钰几人耳语几句。宋老爷远远往这边望了一眼,笑着点头示意。
林钰带着崔泽和芳桐坐在门口不远处桌椅前,先捏了些小点心品尝。不多时吉时开宴,宋老爷举杯感谢众人捧场,又一饮而尽博得满堂颂扬。
酒到酣处,伙计们忽的上前把前后门关紧。
宋老爷站在主位,神情一肃,示意诸位嘘声。
庭内闹哄哄的,宋老爷轻咳一声道:“诸位雅静。”
庭中诸位均停著抬头,等着宋老爷开口。崔泽嘴角一歪道:“是不是要说正事了,这也忒无趣了些。”
宋老爷果然开口道:“今日邀诸位亲至鄙人做生意的小酒楼一聚,做寿只是个名头,谈论正事才是关紧。”
看庭内诸位皆神情恭肃,宋老爷又道:“前日里鄙人见过刘府尹一面,府尹大人对诸位诸多关怀,让我一一带到。只是,仍是提到了加固河堤之事。”
“这事不是早说过嘛,咱们不干。”庭中一高瘦的男人横眉道。
“就是,”有人附和,“咱们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善事。凭什么庄户人家每人一袋沙土便好,轮上咱们,每家都摊派千余袋。
“哎哎,”宋老爷抬手按下喧闹,开口道:“知道各位不容易,这不是请大家聚在一起,想想对策嘛。府尹大人也是不容易,近日里传言增多,更有很多庄户人家干脆扶老携幼去外乡避灾。汴州附近匪乱趁机兴起,听说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所以大家想一想,有什么对策。不要弄僵了,大家都不好看。”
“有什么好想的?”一人道,“我就不信他刘光宪能把我怎么了?”
刘光宪,正是汴州府尹刘大人的尊名。连崔泽这个天地不怕的人,尚尊称一声大人。
“就是,”有人吵闹起来,“年前扬言要封店,我看他敢封,我就去府衙大堂击鼓鸣冤。”
“反了他们了!”崔泽按住大刀便准备站起来,被林钰拉了回去。
“看看宋老板怎么说。”林钰劝阻道。
宋老板居高临下,看着这些商户,好声好气劝阻道:“人家好歹是官,可不能硬来。要不然我寻思着,先交上去一批,免得他脸上也不好看。余下的,大家大可以拖到明年,再拖到后年。这就不好说了。”
低下有人笑起来,深以为然。
有人仍然不服,表示一个子儿都不给。
“嗨!”突然斜刺里一人怒喝一声,抓住一个茶碗便砸在地上。
“你们这些人,一个子儿都不准赖账!”
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满脸怒气,提着刀跳起来。
似乎谁再说一句,就上去砍人。
“哎,”林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的先利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