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不知,三皇子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儿子,即使这一次犯了极大的错事,圣上依旧不曾过分苛责。
这是在外人看来,也是父子俩特地做给别人看的。
事实上,那一日天子盛怒之下,罚三皇子跪在御书房之外。而在两个时辰后,缓缓踱步至他跟前,问了他一句可知错。
他们皇室中人,最忌讳的便是有感情。这往后余生的岁月中,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却不能有心爱之人。可执意纳侧妃时,三皇子是那般坚定,一瞬间近乎让皇上以为他动了真心。
可当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那双曾干净澄澈的眸子早已在皇宫中浸染的深不可测时,素来冷静的帝王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他突然有一点看不清这个一直被自己推到剑尖的儿子。
所以,他罚他禁足,罚他月银,却未再阻止他纳侧妃。
他想看看,这个儿子,究竟能为了一个侧妃做到什么地步。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侧妃姓闻。
闻氏的女儿,竟然甘愿屈居侧妃之位。
他年少之时,并无帝王之心,更多的是仗义天涯,曾见过闻氏娶的夫人,那是何等的风姿飒爽,女中豪杰,可惜识人不淑……而她的女儿,早在小时便被送走。
他本有意与之结姻亲。
岁月不饶人,一晃眼,便是匆匆十余载。
可惜,他匆匆瞥了一眼入了三皇子宫中的侧妃,全然无闻氏的大家风范,估摸着是哪一位妾室所生。
他的皇儿,绝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因为这样才艺双绝的女子委实太多,一抓便是一大把,正因它的应有尽有,而显得并不那么珍贵。
他是帝王,想要江山,亦想要美人的帝王。可惜,美人无意于他,宁可嫁给一个普通人,在生产之时香消玉殒,也不愿意入宫为妃,享一世荣华。
远远看着那一张与记忆中身姿婀娜的女子容颜相似的脸,圣上轻轻眯了眯眼,握着酒杯轻轻晃了晃,一不留神便洒了一些出来,身旁的公公机敏,立刻便替他将琉璃案擦拭干净。
皇儿此举,无异于羞辱,她面上分明在强忍着悲伤的情绪,说起话来却是头头是道,将原本并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三皇子也起了兴致。
他突然觉得,亲手布的这一盘棋,愈加有趣了。
圣上佯装微怒,声音中却隐隐携着笑意。“容初,不得无礼。”
容初。
三皇子名唤容初。
闻宛白一双凤眸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间帝王。
有故事好啊,那这眼泪也好收得多。只要今夜万无一失,她便要顶着人皮面具嫁给三皇子,待完成了她要做的事,便做一场“死于非命”的假象,此举既周全了她,也顾全了宋玉裴的一颗不想嫁给三皇子的心。
三皇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见状知趣地止了话头。
下面的人不敢窃窃私语,但不乏有年少貌美的女子在见到三皇子贬斥宋玉裴蒲柳之姿时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宋玉裴毕竟自幼便是习武之人,还是有极其小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只是一瞬间,她的脸色便难看起来,一直牵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她从未有一日感到这样局促。
这便是皇宫么?
为何和离忧哥哥说的不太一样,她是真的听进了离忧哥哥的每一句话,甚至不惜忤逆师兄,可是,直到走到今天,她才发现,不管离忧哥哥说的地方多么美好多么诱人,比起晔之哥哥,都不堪一击。
可是……那个时候她也没得选择。
只有离忧哥哥有解药。
若她不跟他走,便会死。
晔之哥哥为了她去找解药,一直未归,爹爹愁白了发,她不应该让这些爱她的人为她这般操心。
可是现在,她突然很想回南鸣山庄,那里有宠爱她的师兄师姐,还有爹爹。爹爹那么爱娘亲,自己又是她唯一的女儿,是爹爹唯一的寄托。如今她就这样轻飘飘走了,爹爹一定很伤心吧。
圣上眯了眯眼,望着分明跪在大殿中央,魂儿却不知去了何处的人,故作和蔼地问:“今夜可准备了才艺?”
宋玉裴自幼长在山庄,习的是舞刀弄枪,还偏生功夫学的不到家,哪里有什么才艺。
闻宛白勾了勾唇,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她突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越过人群,对上那人的视线,不偏不倚的,正是那狂妄的三皇子容初。
她漫不经心地一扫而过,眉目间尽是旁人不曾有也不敢有的不屑。
这个容初,她似乎在何处见过。
此番,宋玉裴也只能硬着头回答。“回陛下,玉裴才艺不精,恐污了圣目。”天知道这些文绉绉的话语在某一天从她口中吐露时有多难得,繁琐的规矩可要压弯了她的腰了。
腥辣的酒入了肠,闻宛白闻言一梗。
未曾想到她这般坦白,圣上亦生生一愣。须臾,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愈是笑,宋玉裴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愈是局促。
“听说玉裴小姐舞得一手好剑,今夜不如让大家见识见识。”闻宛白提起酒壶,轻轻斟满了酒杯,声音是平素的清冷,在圣上笑声渐弱时,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
艳光四射,一身骄傲,尽展无疑。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玉裴小姐这样谦逊的美人,这年头怕是提着灯笼都难寻,三皇子真是好福气。”
宋玉裴望向她的方向,眼眸中多了三分感激之色。
众人纷纷看向闻宛白,她衣着华贵,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一时间窃窃私语起来,圣上不由皱了眉,却在见到美人后,神色生生一顿。
闻临远在看见闻宛白后,不由大惊失色,这小祖宗之前让他办的事他也已经办妥,怎么今日还进了皇宫。这里可是皇宫,不是水月宫。便是撒野,也不能到天子脚下的。
只见他起身,朝着圣上的方向拱手:“回陛下,此乃小女,不懂规矩,冲撞了些,还望见谅。”
闻言,圣上细细打量起闻宛白的眉眼,突然生生一顿,此乃人间绝色。
他轻轻一笑,抬了抬手,“爱卿坐下。”
闻临远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回位置,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闻宛白做出什么株连九族的大事,他走到今天,保住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哪里有那么容易,可不能让旁人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