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宽阔宏伟,红毯两侧分别配置两条长坐席可供百人同坐,众人入座完毕,赵竞舟才坐上龙椅。李烨和田虎各自祝酒,一段寒暄之后,田虎带着十二位船长进献了十二生肖瓷瓶。
田虎大大方方赞扬道:“大王,您看这瓷瓶光泽透亮,烛光之下光彩夺目,若是放在日光下恍若琉璃之色,寻常瓷瓶断断不能相比。”
“不错。”?赵竞舟点头。
李烨也带着另一个船长起身道:“属下赠予大王之物乃是十八子手串,此手串上的宝石需打造数十个月才得,价值不菲。”?
?“也很不错。”
赵竞舟才说完,田虎就指着李烨的手串笑道,“你就爱送这娘们儿玩的东西,乾洋是咱们男人的天下,谁会戴它?”?
“田兄此言差矣,”?李烨笑道,“并非男子皆醉心于兵器,亦有男子珍藏如此文物,赠予妻女才是一段佳话。”
“笑话,你问问在场的有谁把它戴在手上?”?
?“啪”的一声重响,泠九香重重地把杯盏搁置在桌上,众人哗然。
“我戴,我就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田将军择的瓷瓶极好,何必为难总督的手串,莫不是你对我们总督有什么偏见?”?
田虎从未见哪个面生的小船长敢当众反驳自己,愣了一下才道:“你一个小矮个子急着为总督出头,想来也有好东西要献给大王,还不拿出来瞧瞧?”??
第九章
泠九香抱着木匣子,走到赵竞舟面前,方要打开木匣,右后方一根银针飞出,泠九香转身躲闪,银针擦过她头顶堪堪刺进赵竞舟身前的案几上。
“有刺客!”?泠九香大喊一声,拔剑转身,却见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震惊万分。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李烨,后者唇瓣微启,眉头紧锁。
赵竞舟也拧眉怔愣片刻才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泠九香预感到什么,抬手抚上长发,才知道那枚银针方才顶开了她的发簪,此时她乌发散乱,女儿之态尽显。
该死的,她被人摆了一道,难道这是李烨安排的?
她徐徐看向李烨,眸中含着恨意。
?田虎本来也傻了,原先见泠九香身材瘦弱,如今细看之下倒也有娉婷之姿,便恍然大悟道:“李烨,你该不会……是要把这个女子献给大王吧?”
众船长中有人领惶惑有人震惊,更有甚者暗暗称奇。?
?把女人献给洋王并不是奇事,可是当着所有下属的面送女人倒是闻所未闻。
赵竞舟冷哼一声,起身拔剑指向泠九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王息怒,”李烨不急不躁,缓缓走到泠九香身边,对百位海盗船长及赵竞舟作揖道,“这位是永深号的船长阿九,同时也是……也是我的妻子。”
“什么鬼?!”?泠九香一脸懵逼。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懵逼,李烨旗下的船长更是懵逼,嘴长得老大,恨不得往里塞一个西瓜。
胡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总督大人的妻子?她?”?
“李总督让一个女子当船长?还将她带进宫殿?”?
“竟敢把女人带上海盗船,这才是真男人!”
“我看不见得,他是为色所迷吧?”
“他何时娶妻?还以为她不近女色呢……”?
“都给我住口!”?赵竞舟大喝一声,指着李烨斥道,“你堂堂水师总督,怎能不思进取,贪恋女色,还敢让区区一个女人做船长,你莫不是疯了吗?”
“大王息怒,请我一言。”?李烨不慌不忙,垂眸沉思片刻道,“我让阿九成为永深号的船长并非出于私心,而是看中她智勇双全,武艺高强的本事。”
胡勇忍不住大声反驳道:“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呢……”?
“大王可是永深号先前的船长王猛不仅剥削船员军饷,心怀僭越,还杀人如麻,残害女子,实在不配为人,这般冷血残酷之人却被一个女子打败,此女正是阿九。”?
“荒唐!”?田虎冷斥道,“一个女子再厉害又能如何?你要立女子为船长,也该同大王汇报,如何能以一己之私行不轨之事?”
?“当时有人要谋害我性命,阿九机智应敌,指挥船员时不急不躁,聪慧过人,我想给她一个机会,故而将船长之位赐给她。”
“那你又为何说她是你的妻子?”田虎双手叉腰道,“你何时婚娶,我们怎能不知?”
“如今四海未定,男子汉大丈夫会以平定天下为先,大王的嘱咐我万万不敢忘记。我并不曾正式娶她过门,只是我深知她心中有我,而我心中有她,如此这般她便是我的妻子。”
?赵竞舟听罢,虽触动了情肠,仍狐疑地打量着二人。
泠九香心里把这套腻腻歪歪的说辞吐槽了八百遍,心头也知李烨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出此下策,故而也对赵竞舟作揖道:“我和李总督确实相互倾慕,但并未逾越,至于我的实力能否担得起一船之长……大王你若是不信,大可找人试我一试,如若我失败,永深号船长一职可拱手让人,我也随你们处置。”
?赵竞舟缄默不语,田虎欲言又止,满座寂静。
“李烨,你当真是……”
?李烨的头又低下去一寸。
田虎斟酌再三,起身作揖道:“大王,李烨心心念念为的是乾洋,男女私情乃人之常情,并非不可原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狐狸精一时迷惑。”?
泠九香狠狠瞪田虎一眼?,见他身材魁梧,鼻梁一道刀疤深深横过,厚唇皲裂,眼神凶悍,遇着这样的男人,只怕连狐狸精都吓得屁滚尿流!
“田兄怎么看?”?赵竞舟问。
田虎摸着下巴说:“依我看不如让这个女人在川海做个下人,也算无愧于李烨一片情真。”?
?“什么?”泠九香暴跳如雷,“老娘我逼逼叨叨这么长时间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吗?你以为自己很有本事,不如你跟我打一架啊!”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这个女人……啧啧啧……凶悍啊。
田虎何时受过女人的挑衅,登时拍案而起道:“大王,她嘴巴不干净,我愿意替李兄清理门户。”?
泠九香不甘示弱,“大王,他没有脑子,我也愿意替您清理门户。”?
?“都住口,”赵竞舟低吼道,“阿九,你当真要证明自己?”
“大王该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好,传我号令,即刻将永深号船长阿九送去荒芜岛,不许携带任何吃食和淡水,三日之内,你若能通过考验,我免你欺君之罪,让你继续当这个船长,如若不然……”?
李烨截住话头,“如若阿九失败,我愿与她共同受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田虎都急急忙忙道:“大王,那岛上荒无人烟,山林遍布,常有野兽出没,山涧更是险峻陡峭,寻常男子都无法活下去,女子更是……”
其他船长也纷纷进言:“是啊大王,况且总督待民如子,恳请大王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稍加宽恕。”
宫殿内窸窸窣窣之声不绝如缕,泠九香咬咬牙,对赵竞舟道:“请大王听小的一言。”
“你说。”
“如果我能在荒芜岛上存活五日,恳请大王蠲除对李总督的惩罚,后果我一人以死承担。”
没水没吃的待五日?这个女人怕不是疯了吧?
“你?”赵竞舟疑惑道,“一个女人竟有这般胆识。”
“阿九,你疯了!”李烨拉住她的手。
泠九香反按住他手,继续说道:“是我一意孤行要他给我船长一职,我不想牵连他。”
“好,你们二人有情有义,我允准了。”?赵竞舟两眼一眯,大手一挥,“两个时辰后把阿九送往荒芜岛接受考验,阿九,这下你可满意?”
泠九香笑意嫣然,牵着李烨转身返回坐席。
她以一己之力保住了他,哪成想李烨非但不感动反而冷瞥她一眼道:“你太冲动了,你此番前去孤身一人整整五日,如何能活?”
?“山人自有妙计,你安安心心在这里等我便是。”
两个时辰后,?亥时三刻刚过,泠九香来到码头边。清冷月光勾勒出海天一线的银边,一艘普通的商船停在岸边。阿圆走下船对泠九香道:“总督大人安排我来送你去荒芜岛。”
泠九香环顾四周,大海茫茫一片,沙滩上空空荡荡,几个站岗的海盗离得老远。
“他人呢?”?泠九香问。
“谁?”?
“李烨,”?泠九香不快地伸脚踢开一滩散碎的沙子,“就因为我没听他的,他连送都不肯送我?”
“说了多少次,要叫总督大人!”?
泠九香白他一眼,径直走上船去,“就你一个人,怎么开船?”?
“舵手在后面。”?
“让他开船吧,早去早回。”
商船启开,泠九香走入船舱内倒头大睡,鼾声轻微。
?阿圆掀开帘栊见她已然睡着,转头对正在开船的舵手说:“你瞧,明日就到荒芜岛了,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她还能睡得着,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白费你这般为着她。”
那舵手一笑,斗笠下一双清冷的眼也泛着暖意。
“由她睡吧,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本事。”?
?荒芜岛地处乾洋北面最深处,远远看去状若圆盘,丛林茂密,围着中间一座陡峭山峦,且地理位置极其偏远。赵竞舟曾命人将几个妄图逃走的叛徒丢于此岛,当时叛徒们肩并肩踏入密林,船行远去不过数十米,海盗们便听见岛上响起一片尖叫声及野兽的长啸,故此后四处流传荒芜岛野兽凶残、横行霸道之说。
商场才靠岸,泠九香便悠悠转醒,跳下商船,头也不回地往密林中走去。
“阿九!”阿圆在船上朝她喊,“你千万要小心,里面有野兽……”
“知道啦!”?泠九香不耐道,“你若是害怕就回去。”
“还有……这个你带上!”?阿圆抛给她一把长剑。
泠九香一手接过,转头觑着他道:“还有要带的吗?”?
“带上我。”?
?话音刚落,只见舵手解开黑色斗篷,往船上一丢,径直走到泠九香面前。
他身板瘦削却笔挺如墨竹,目光如炬,唇瓣微勾,身后浪拍金沙,皎皎月光播撒万里浮沫。
她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问:“你怎么来了?不是不想见我吗?”?
“不想见你就由得你在岛上自生自灭,何苦来呢。”?
“咳咳!”?阿圆重重咳嗽几声说,“总督,我先撤了,五日后我再来迎你们二人。”
“轮船需要舵手行船,更需要另一个船员辨明方向,他一个人怎么驾船?”?泠九香问。
“放心吧,他们若知道另一个舵手不慎葬身鱼腹才使得阿圆多日无法返回川海,这才不会对我们起疑心。”?
“整整五天,”?泠九香清清淡淡白了他一眼,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我要自己找吃的,还要照顾你这个身娇体弱的小白脸,容易吗?”
“你有计划?”?
“没有。”?泠九香伸了个懒腰,蹑手蹑脚走到一从矮林旁折下一片翠叶。
她望着夜色下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树林,嗓音幽遂。“待我探一探这密林中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她朝密林深处掷出一叶,“噌”一声,树叶刻进什么坚实的物体中,紧接着,乌鸦惊起,林中隐有哼哼声响。
“好大的喘息声,不像是人。”?李烨蹙眉道。
“你躲远点儿,这家伙出来了。”?
话音未落,一只庞大的豪猪?自林中猛冲出来,它两眼猩红,皮肤棕红,长着大口,背上布满长达三十厘米的白色尖刺,左耳被一根木制尖刺贯穿,血流不止。
它欲要冲向李烨,泠九香冷哼一声,朝它脸上踢了一大片尘沙,它便吼叫着朝泠九香冲过来,泠九香挥剑砍过去,那柄剑只砍掉他一小截刺,它往后一跳躲开。
豪猪向来是个难缠的生物,一旦遇见敌人就会竖起全身尖刺保护自己,莫说普通人,就连猛虎遇上它的尖刺也无法全身而退。
?“阿九,不能跟它硬碰硬。”
“明白。”?泠九香牵制着它,远远跑开。她环顾四周,沙滩上几乎空无一物,唯有一只搁浅损毁的小木船,和木船上一块网状破布。
“有了,李烨,那块布!”?泠九香边挥剑边喊道。
?李烨心领神会,忙走到那木船边,将破布在木船中间展开,又把匕首放在破布底下,匕首刺穿破布而立起。
他准备完毕才远远躲开,喊一声阿九,泠九香便朝那艘木船飞去,站在木船边上又朝豪猪扬起一把尘沙。豪猪哪里受得了这般挑衅,猛冲进木船,泠九香?转身一跳,豪猪柔软白嫩的腹部被匕首深深扎进去,它俞是挣扎,扎得俞深。
站在一旁的泠九香正欲挥剑砍瞎它双眼,忽然见它两眼流下泪来,身下粘稠猩红的血液源源不绝,整个狭小的木船皆被染红。
久而久之,豪猪放弃挣扎,倒在木船上。
李烨见泠九香挥剑又止,面露诧异,便走过去问:“阿九,怎么了?”?
“它刚才哭了。”?泠九香见豪猪死绝,挑剑将豪猪身体一翻,露出被隔开的猩红的腹部,以及腹中一个巴掌大的、蜷缩的幼崽。
?“这是……”泠九香渐渐放下刀,伸手去触那只血淋淋的幼体,没想到豪猪回光返照,提起最后一口气抻脖咬了泠九香一口。
泠九香甩开豪猪,按着受伤的手背,默默不语。
豪猪两眼一翻,彻底没了气息。
“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李烨扯过她手臂,被她制止。
泠九香摇头说:“几乎没几滴流血,因为它已经没力气了。”?
?“你看看你,这般打草惊蛇。”
“如若出现的是老虎,我倒不怕了,没想到是这家伙,更没想到的是她为了保护孩子,放弃挣扎。”?
李烨似有动容,俯身淡淡扫一眼豪猪腹中的幼体才道:“可惜这孩子太小,救不活了。”
“确实可惜。”?
她收剑转身,一言不发拾起两根木头摩擦生热。
?“被打动了?”李烨揶揄道。
“没有。我是在想如果她没有孩子,就不会为了保护孩子从林子里冲出来,最后也不会死。任何生物都一样,如果有了情感,就会出现软肋。”
木头中间燃起小火,照亮了两人周身半米的距离,也照亮他复杂的眼神。
“别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我。”泠九香扫他一眼,托着木头往林中走去。
“你……没有亲人吗?”?
“无可奉告。”?
她陷进林中的黑暗里,微弱的火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修长匀称的双腿。李烨跟上去,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又将锦囊中的粉末倒出来洒在泠九香身上。
“这是雄黄,密林中毒蛇众多,千万小心。”
?泠九香没有说话,一手托着火源,另一手用剑扒开葳蕤灌木,往更深处走。走了不一会儿,行至两座山中间,只见前方一条蜿蜒之径伸进大山中间,沿途山壁青苔藤蔓遍布。
“看来我们走对了,只要到山上就安个家就好办了。”?
?李烨拧眉不语,才走两步忽然一脚踩到什么,顿时定在原地。
?“怎么了?”她转身问。
“你来看这个。”?李烨蹲下身指着脚边黑色异物。泠九香拿火一照,惊讶地发现这是半截火把,火把前端隐隐有火光微弱地闪烁。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类懂得使用明火。难道……
?“难道这座岛上另有其人?”泠九香惊诧不已。
?“难道当年那些流落在荒芜岛的叛徒没死?”
“倘若敌人在明,那我们就只能……”泠九香呵一口气吹灭了火苗,领着李烨沿着山壁猫腰往前腾挪。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泠九香隐隐约约望见前方的交错缠绕的树后有红光闪烁,她示意李烨噤声,轻轻扒开一从枝叶,瞳孔倏然放大。
只见那段布满崎岖怪石的空地上,一圈熊熊燃烧篝火?旁有八个身着奇装异服的成年男子在跳舞。他们头发散乱而蓬松,上身和下身缠着两片巨大的芭蕉叶,黝黑的脸上画满怪异的红白黑圆圈。他们时而舞蹈、时而吼叫,构成这片山林里近乎诡异的奇景。
?“这……”泠九香久久不能动,按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李烨也惊叹道:“有点像昆仑奴……却比他们更具野性。”
“那是野人。他们不识得人语,与我们无法沟通交流,而且多数聚在一处进行捕猎和进食,我们还是绕开他们吧,免得跟这帮家伙发生争执。”?
泠九香正要起身,流转的眼神忽然一滞。只见那帮野人中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抱着其他人的臂膀,扭动着腰肢旋转起来。他身上的芭蕉叶也随着他的转动一开一合,火光映出它精瘦的腰肢和右侧腰腹上的某个红色花纹……
泠九香和李烨不约而同地低呼:“是红蝶!”?
他们瞪着眼怔怔看了许久,那红蝶无论是形状大小还是位置都与泠九香腰上的红蝶一模一样。
?“他身上怎么会有红蝶?”泠九香茫然失措地看着李烨,后者咬着唇,眉头紧锁。
“他一定不是普通的野人,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你疯了?”李烨忙握住她的手,“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况且寡不敌众,你这般冲出去他们一定会把你误以为是敌人。”
“那咱们就想办法,把那个身上刻蝴蝶的男人单独抓出来。”?泠九香死死瞪着那个火光中的男人,咬牙切齿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李烨低头思忖片刻,捡起地上几片树叶塞进泠九香手里说:“有办法了,声东击西。”
泠九香会意,绕着篝火中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射出八片叶,八个野人耳聪目明,听得这般响动,便小心翼翼抓起武器,每两个人一组往四个方向走去。
泠九香蹑手蹑脚回到李烨身边,“你可看清楚了没有?那个红蝶老大哥往哪边去了?”?
李烨指向北面,“我继续转移南面和东面的注意力,你往北去,事成之后我们在方才杀死豪猪的地方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