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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节(1 / 1)

驿丞被他吓着了。

周寅之却再不多言,换过马之后,竟然连停下来歇脚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催马上了官道,在天将暮时抵达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回家。

在幺娘的伺候下,也顾不得回答她关切的话语,换过一身干净的朝服,带上那没沾血却好似血染的印信,立刻入宫觐见。

人到宫门口的时候,正遇上那吊儿郎当、晃晃悠悠从里面走出来的定非世子。

这不成器的纨绔还迈着八字步。

一身都是富贵气,腰间叮呤咣啷挂了一打玉佩,知道的说他身份尊贵与人不同,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街上那些个骗子小贩,出来兜售一窝破烂货。

瞧见周寅之,萧定非眉毛便挑了一下,半点也不避讳地瞧他一圈,笑着打招呼:“哎呀,这不是周指挥使吗?都从忻州回来了啊。不过你这一趟去得可不赶巧,里头正发火呢。”

怎么说也是皇帝昔日的恩人。

这两年他在朝里混了个礼部的闲职,倒结交了一帮与他一般不干正事儿的权贵子弟,还在京城里搞了个什么“逍遥社”,极尽风花雪月之能事,称得上纸醉金迷。

周寅之虽也不是什么手段干净、品性端正之人,可也不想与这样的人多打交道,更何况萧姝厌恶这个没死的兄长,他自不会与萧定非深交。

所以此刻只淡淡颔首。

连话都没搭半句,他便径直从对方身边走过,入得宫去。

乾清宫里的情况,果然不好。

还没走近,就已经听见了沈琅暴怒的声音:“好个天教!好个天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卷土重来!也不看看一帮流民匪类,能成什么气候!当年先皇怎么叫这一帮乱臣贼子伏法,朕今朝便怎么叫他们有来无回!来人,去宣国公萧远来!”

郑保匆匆从门内出来。

迎面撞上周寅之。

周寅之对着这种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向来是客客气气的,于是轻轻拱手,压低了声音:“郑公公,圣上那里?”

郑保看他一眼,道:“一个时辰前的加急消息,兵起金陵,天教反了。”

尤芳吟下葬的日子,选在正月十四。

南边渐渐乱了的消息虽然晚些,但也陆续传到忻州。

前有朝廷,后有天教。

天下将乱,黎民不安。

别说是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就连他们想要扶棺回蜀也不能够,几经计较,竟只能在忻州城外找了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将人下葬。

万贯家财,为朝廷清抄一空;

盐场商会,更已无半点音信。

这时候的任为志,喝了几日的酒,操持着丧礼,一觉醒来看见外头惨白的天光,听见那喧闹的动静,跟着走到外面去,看见素服的众人,还有那一具已经抬上了车的棺木,竟有种一梦回到往昔的错觉。

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姜雪宁也立在那棺木旁。

连那位很厉害的谢先生也来了。

任为志走过去时,就那样久久地注视着姜雪宁,想芳吟若不来这一趟,或许便没有这一遭的祸事。可没有姜雪宁,芳吟当初也不会得救。

直到唱喏声起,他才恍惚回神。

这位曾经潦倒落魄又凭借大胆的银股绝地翻身的任老板,一身书生气,却又恢复原本那潦倒落魄的模样,捧了牌位,走在前方。

出城。

入土。

安葬。

一座新坟便这样立在了山脚,纸钱飞遍天。

姜雪宁静静地看着黄土越堆越高,最终将棺椁完全埋住,只觉得心内荒芜一片,仿佛已经声了离离的蒿草。

谢居安等人在后方看着她。

她却在那新刻的墓碑前蹲身,轻轻伸手抚触着那粗糙的石面,道:“我有话想单独对芳吟讲,让我一个人多留会儿吧。”

众人尽皆无言。

任为志先转身离去,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其余人看向谢危。

谢危静默半晌,情知很快便要离开忻州,也知尤芳吟在她心中有何等的分量,到底还是没有多言,只吩咐了几名军中好手,隔得远远地看着。自己则与其余人等,到山脚下的平坦处等候。

谁也没有说话。

然而过得有大半刻,正当谢危想叫燕临上去看看时,那山林之中竟然骤然传来了惊怒的暴喝:“什么人?!”

刀兵交锋之声顿起!

所有人都觉得头皮一炸,悚然震惊。

燕临的反应更是极快,想也不想便抽剑疾奔而上!不片刻到得新坟处,却只见数十黑巾蒙面之人似从山上重叠的密林之中窜出,与周遭看护之人斗作一团。

这些人手持兵刃皆奇形怪状,更兼一股诡谲,呼啦啦一甩,便套在人脑袋上,再一拽整个头都跟着旋割下来!

端的是残忍凶恶!

竟然都是血滴子!

燕临顾不得许多,扫眼一看,原本那墓碑前面哪里还有姜雪宁踪迹?!

对面山林中却隐约有人影迅速离去。

今日本就是丧葬之事,又是在忻州城外,谁能想得到竟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埋伏在此地?一行人等带了兵刃的都少,军中之人更擅群战,打仗拼战术,若论单打独斗又岂能与江湖上这些刀口舔血的狠毒之人相比?一时半会儿竟奈何不得他们,眼睁睁被这帮人缠斗拖延,看着山林里的人影迅速消失!

“宁宁——”

燕临目眦欲裂,一剑豁开了面前那名黑巾蒙面人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溅了满身满面,却连擦也不擦一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向林中追去!

整座坟场,一时惨若地狱。

刀剑相交,肢体相残。

血迹抛洒。

有那么几滴落了下来,溅到那座今日刚立起来的崭新墓碑之上,也将上头轻轻搁着的一页纸染上斑驳的血点。

谢危伤势未愈,跟着来时,脚步急了一些,不意间牵动伤口,腰腹间隐约有洇出一抹鲜红。

见得这场面,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一刻,只感觉天底下别无所有,仅余下冰冷肃杀、风起如刀!

他踩着脚底下那些躺倒的尸首,从横流的鲜血当中走过,立到那座墓碑前,将那一页纸拿了起来,慢慢打开。

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这字迹了。

在这封信里,写信之人并不称他为“少师”,而是称他——度钧!

“大争之世,聚义而起;汝本受恩,竟以仇报。苦海回头,尚可活命。正月廿二,洛阳分舵,候汝一人,多至当死!”

“万休子……”他面容苍白,竟陡地笑了一声,捏着那页纸的手背却隐隐有青筋微突,慢慢道,“正愁找不着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第225章万休子

一瓢冷水泼到脸上,姜雪宁终于悠悠醒转。

喉咙鼻腔里隐隐还泛着一点呛人的味道。

她有些不适地咳嗽了两声,想要伸出手捂住口时,便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捆缚在了身后,绑在一根径有一尺的圆柱之上。那麻绳有些粗糙,绑得太紧,已经在她腕间的肌肤上磨破了皮,留下几道深浅的红痕。

水珠从她浓长的眼睫坠下,挡了她的视线。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前才慢慢由模糊变清晰。

一间有些简陋的屋子,木窗木地板,门口黑压压都是人,正前方却摆了一张翘头案,一方茶桌,一个身穿蓝灰色道袍的白发老道就坐在旁边铺了锦垫的椅子上,正上上下下拿眼打量她。

边上一名年轻的道童见她醒了,便将手里的水瓢扔回了桶里,退到老者身旁垂首而立。

姜雪宁终于想起来了。

距离她被抓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对方一行蒙面人忽然从林中窜出,速度极快,她根本没来得及呼喊,便被人从后方以沾了呛人药水的巾帕捂住口鼻,没片刻便昏倒过去。中途有数次醒来,都在马车上,是被这些人弄醒,叫她吃些东西。可看管极严,往往刚吃完东西便重新将她迷倒。

整个人于是昏昏沉沉。

乍一醒过来,她晃晃脑袋都像是在摇晃浆糊。

只不过在看到这老头儿时,她忽然就清醒了——

不仅因为这老头儿她从没见过。

更重要的是,眼下醒来竟然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在一间屋子里,还将自己绑在了圆木柱上,想必是要审问她了?

那老者虽然也穿道袍,却与谢居安不同。

谢居安的道袍,是俗世间文人隐士惯来穿的,虽是依道观里道士袍的形制改良而来,可从来是既不绣太极也不绣八卦的。这老者穿的却是八卦纹样缀在袖底袍边,加之头发在顶上束成盘髻,身高而体瘦,脸颊两边颧骨高突,眼窝微凹,双目却精光内敛,若非面上有股隐隐的歪门邪道之气,配上那把花白的胡须,倒的确有点世外高人、得道真仙的架势。

他小指留着不短的指甲。

人虽老瘦,面上的皱纹却不太多,俨然是驻颜有术。

一名身段玲珑的妙龄女子,看着也就二八年纪,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纱裙,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衣衫微乱,胸前敞开,露出整段脖颈和一侧香肩,只乖顺地跪坐在那老者脚边,轻轻为他捶腿。

老者的手则从她脖颈滑下去。

贴着她细腻的肌肤,便轻轻放在她后颈处,又换了手背挨着,竟是拿这妙龄少女当了暖炉!

姜雪宁眼皮跳了跳。

那老者的目光却停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着她细微的神情,见她虽从迷药的药力里被冷水泼醒,却只看了一圈周遭,并未慌乱,不由道:“小女娃倒是很镇定,倒不愧能被他瞧上。”

姜雪宁不知他说的“他”是谁。

但左右看看,里外拿刀拿剑的都有,穿常服的穿道袍的不缺,可唯独这老头儿一人坐着,还有小美人儿捶腿,不用想都知道该是这一场的始作俑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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