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以为,我会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吗?”曲游拓问道。
“我且问你。”刘瞎子说道:“譬如说,我杀了曲游苫。曲氏的大长老,二长老,还有你的爹爹曲阳,这些人会轻易放过我吗?”
“你……你可以远走高飞啊!”曲游拓说道:“拿着这些银票,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度晚年,不好吗?”
“我不接这个活儿,现在也是在安度晚年。”刘瞎子问道:“少堂主,我且问你,我杀了曲游苫,曲氏的几位长老对你说,你替大头目报仇雪恨,我们便认可你做大头目。你会怎么做?”
“我……”曲游拓陷入了沉思,许久才说:“你藏起来,我找不到你,自然没办法奈何你。”
“你不寻我,曲氏的几位长老派人寻我,捉到了我,对我严刑拷打,我耐不过,供认你是幕后主使。”刘瞎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该怎么办?”
“我……”曲游拓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刺杀曲游苫之前,你会将我奉为神明。”刘瞎子淡淡地说道:“刺杀曲游苫之后,你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我早点死。”
“我……我……我……”曲游拓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
“年轻人,听我一言。”刘瞎子缓缓地说道:“你爹爹的策略是正确的,现在的曲游苫,在胭脂林根基深厚,不是一般人能够撼动的,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表现出十成十的忠诚,帮助他干掉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这才是正道。”
曲游拓讨个没趣,一脸的泄气,将银票揣回怀中,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景元,此时走到曲游拓的身边,安抚道:“前辈是见个大场面的人,他老人家的话,句句在理,你一定要谨慎思考。”说着,用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哎呦!”曲游拓好似被马蜂蛰过一般,一把推开陈景元的手,捂着肩膀,痛得呲牙咧嘴。
“怎么了?”陈景元关切地问道。
曲游拓不语,轻手轻脚地脱掉了外衣,露出身上那个面目狰狞的人脸疮。
陈景元不看还好,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咂舌道:“我记得,从前见你身上的人脸疮,没这么大。而且,我记得,从前的人脸疮,好像是闭着眼的,为何到了此时,人脸疮怎么睁开了眼睛?”
“嘿嘿!”曲游拓干笑两声,开口问道:“师兄,你多久没去寇家庄了?”
陈景元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应该有大半年了吧。这段时间,琐事缠身。把那个叶不念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嘿嘿。”曲游拓又是两声干笑,不冷不热地说道:“师兄可以不想叶不念的事情,我的身上背着一个鬼脸疮,却不能不关注他。师兄,今天晚上有空吗?陪我去寇家庄走一趟,如何?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是吗?”陈景元好奇地问道:“那个地方,是不是变了模样?”
“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曲游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恐惧。
当天晚上,陈景元换好夜行衣,随着曲游拓来了寇家庄的地界,刚刚来到村口,陈景元抬头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村子上空乌云密布,妖气冲天。乡间小路的两旁,水沟里到处是死尸与白骨,树上吊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乌鸦的数量多如牛毛,落在一具具的尸体上,撕咬着尸肉。
陈景元颤抖着声音说道:“这……这……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了人间地狱?”
曲游拓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才半年多的时间,这个地方的变化大不大?”
“这是叶不念的手笔吗?”陈景元问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曲游拓淡淡地说道。
“他……是怎么做到的?”陈景元感慨道。
“这有什么困难的。”曲游拓说道:“第一,释放每个人心底最邪恶的欲望。第二,追求绝对的公平。”
“……”陈景元一时无语。
他们两个悄悄地进了寇家庄,只见村子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穿着白袍子的村民,他们手里举着火把,向村子中心的高台走去。曲游拓打晕了两个村民,抢了两件袍子,与陈景元穿在身上,混在人群中,来到村子中心。
高台之上,立在一个白袍客,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秃顶男人。陈景元揉揉眼睛,定睛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颤抖着声音对身边的曲游拓说道:“这个男人,我认识。”
“是吗?”曲游拓饶有兴趣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的私塾先生。”陈景元说道。
“从前听你说,读书的时候,你没少挨他的戒尺。”曲游拓说道:“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是啊!”陈景元心不在焉地应道:“他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就在此时,高台上的白袍客高声说道:“各位,安静一下。”正是叶不念的声音。
台下的喧哗之声渐渐变小,最终变得一片寂静。
叶不念对着台下说道:“昨日,谁向我陈述冤情。上台来说。”
“是我。”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从台下走了上来,立在叶不念的身前。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叶不念问道。
“汤四毛。”少年答道。
叶不念跳起大拇指,随口称赞道:“好名字。汤四毛,我且问你,你要状告得这个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不要害怕,当众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
汤四毛抹了一把嘴角的鼻涕,指着五花大绑之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狗贼是我的私塾先生,他瞧不起我,他好几次当众羞辱我。”
“他是怎么羞辱你的?”叶不念问道。
汤四毛恶狠狠地说道:“有一次,他给我们讲《论语》,我听得无聊,就跟身边的刘二狗聊天,没说几句,他便将一个纸团丢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我的脑门之上,当时的我,有些狼狈,全私塾的同窗都哈哈大笑起来。会长,你评评理,两个人同时堂上讲话,他为啥只丢我,不丢刘二狗。”
叶不念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说得没错,的确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情,还在后面。”汤四毛指着私塾先生说道:“这个狗贼,用纸团丢我也就罢了,他还当众指责我。”
“他是如何指责的?”叶不念问道。
汤四毛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个狗贼,高高在上,开口问刘二狗:刘二狗,你爹爹是做什么的?
刘二狗应道:先生,我爹爹是放羊的。
这个狗贼又问我:汤四毛,你爹爹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爹爹是砍柴的。
这个狗贼听了之后,沉着脸对我说道:汤四毛,你懂不懂事,你爹爹辛辛苦苦地砍柴,供你读书,你可对得起他?
我不服气,直接怼回去,刘二狗也说话,你为何只说我一个人?
你猜这个狗贼说什么,他说,汤四毛,你就是个糊涂蛋,你拿着柴刀,刘二狗赶着羊群,两个人同时上山,你们都不干活,凑在一处聊天,一天下来,他的羊群吃饱了,你的柴打了多少?
之后,这个狗贼不由得我分辨,直接把我赶到院子里去罚站了。会长,你评评理,他凭什么瞧不起砍柴的,是不是刘二狗家给他私下送了羊肉,这才对刘二狗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不念听罢,点了点头,转回身,对准私塾先生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跤,啐了一口,骂道:“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眼,砍柴的也好,放羊的也罢,都是凭力气吃饭,你凭什么根据自己的喜好,分出三六九等来?”
那私塾先生跪在地上,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汤四毛接着说道:“后来,还有一次,我早晨吃了许多的豆子饭,上课的时候,忍不住放了一个屁。坐在我附近的周济捂着鼻子,用墨块丢我。我很生气,便用墨块丢回去。一来二去,又被这个狗贼发现了,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汤四毛,你可知礼义廉耻?别的同窗都在认真读书,你为何用墨块丢周济,你自己不读书,还要打扰别人读书吗?
我辩解道:先生,他先用墨块丢我的。
周济说道:先生,他放了好几个屁,太臭了,熏得我头昏脑涨。都没办法读书了。
周济的话一说完,全班的同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狗贼指着周济的鼻子,开口说道:你给你爹争口气,就算你爹有本事,你如此的不堪,万贯家财也有败光的时候。
之后,他又指着我的鼻子说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爹爹是打柴的,你将来也要随着你爹爹去打柴,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周济丢你,你就丢他。他老子跑漕帮的,一年赚上百两银子,你爹一辈子赚的钱,也不如他爹一年赚得钱多。他荒废光阴,你也荒废光阴,不如别读书了,给你老子省些钱财,明日跟着他上山打柴去吧。”
这个人说话如此的刻薄吗?”叶不念怒道。
“会长,你说气不气?”汤四毛气呼呼地说道:“我犯了错,你责罚我也就是了,为何要带上我的爹爹?这样的私塾先生,该不该一刀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