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纹身(1 / 1)

从上个世纪苟延残喘到现在的老居民楼,满是狼藉的狭窄巷道,恶臭腐朽的墙壁,在城市中央像一个老怪物,无人愿意接近。

画文没有丝毫不适,轻松自在地行走在居民楼间,这里和第一个世界的严家老房子很像,进来探访他还觉得有些亲切。

上了三楼,敲开了一扇满是铁锈的旧门,一个孱弱的中年妇女畏畏缩缩地露出了脑袋:“谁……谁啊?”

画文露出和善的微笑:“阿姨,你好,我是高荣的朋友,来看望他了。”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水果,不着痕迹地用脚抵住了门缝。

女人刚想推拒,屋子里就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妈,让他进来吧,没事。”

门“吱呀”了一声,缓缓打开了,黑洞洞的室内只有顶上一盏昏暗的节能灯,没有开窗,消毒|药水味和糜烂刺鼻的气息蔓延,如同一张濒死的野兽的口,巴掌大的客厅有一张旧沙发,一个人裹着棉被斜坐在上面,正微弱地喘气。

到处都是颓废与死亡的气味。

“妈,你去买菜吧,我想喝鱼汤。”沙发上的男人轻声说着话,声音却像是从破风箱里传出的一样,漏出了肺里所剩不多的气。

中年女人不放心地打量着画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挎起菜篮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画警官,进来坐吧。”

画文没有坐,借着暗淡的光看了眼男人瘦成骷髅的脸,淡淡道:“我让你死前能和你母亲团聚,你总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高荣。”

名叫高荣的年轻男人露出苍白瘆人的笑容,点了点头:“我会说的,让我想想,该怎么告诉你……关于度哥的那件事。”

眼前这个病的要死的人就是当年出卖张何度的马仔,高荣。

他被捕后就已经命不久矣了,画文知道他是在最近一次整理当时张何度回归的那一次围剿制毒窝点的任务档案时,这个毒贩映入了他眼中。

“这人就是三年前差点让‘渡头’暴露的二五仔,被抓的时候一直在说有人会害‘渡头’,”和他一起整理的是一个专案组的同事,他明显不相信高荣的话,还以为是威胁,嗤笑了一声,“险些害死‘渡头’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画文当时心里就留了个底,这个高荣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张父张母举行葬礼的前一天,画文便去了关押高荣拘留所,想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高荣贩毒又吸毒,早已经把自己的生命透支干净了,即将走到终点,但面对画文的问话,他死活不开口,只有一个要求:让他死前能够回家,能够见一见母亲。

高荣身无分文,他家也拿不出一分钱保释,画文对着一个消极抵抗的病秧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私下借了他钱,让他可以保释回家。

“我要谢谢你,画警官,我只是想回家,我舍不得我妈,”高荣一句话喘了三口气才说完,油尽灯枯的双眼流淌过一丝泪光,“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

张何度曾经卧底在高荣所在的那个团伙组织里,因为是哨兵且有些能力,被提拔到了一个层次,跟所有小头目一样,收了小弟,其中就包括高荣。

当时高荣才十九岁,什么都不懂就出来混,结果沾染了这害人玩意儿,再也回不去了,只得以贩养吸。

高荣被张何度收了后其实挺崇拜他的,觉得张何度是个厉害的大哥,并且是能力超群的哨兵,在一群乌合之众之中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跟了他两年后,一向机灵的高荣渐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张何度经常抛下众人独自行动,一旦有他出现的交易地点之后总会暴露,而且时不时有不认识的人和他通电话,高荣出于好奇,开始私下偷窥他的行踪,察觉到了异常。

当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可能因为张何度对他在生活上也挺照顾的,只觉得张何度应该是黑吃黑,牵扯不到他。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次看到张何度和外人碰头后,高荣在回去的半路上就被个黑衣人带走了。

那个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面目,只知道是个男的,给了他点寻欢作乐的东西,便诱惑他去告密。

“你……你要我去告我们度哥的状?”已经晕晕乎乎的高荣残留着一丝清醒,对那个黑衣人摆手,“不,不行,度哥又没犯什么大事,我这么做会害死他的!要是被他知道了,死的就是我了!”

黑衣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高荣看到了他的手臂上露出一点青黑色的蜘蛛纹身,这人身材瘦削,力气不是很大,但高荣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就是挣脱不了,脑袋里像有一个声音在叫他不要乱动一样。

“你不去?我也可以帮帮你,不过帮完你过后,你还能不能有命在……我就不确定了。”黑衣人一直盯着他,眼睛里像是有个漩涡一般,看得高荣后背发凉,头晕目眩。

“你和度哥……有什么仇什么怨!关我什么事!”高荣拼命想挣扎,但是身体好像就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动不了。

“我们没什么仇怨,我只是看不惯他,一副假惺惺的做派,好像这样做就能拯救你们这群渣滓一样,就他这种人,还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呵,真是可笑。”

高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且感觉身体和意识都越来越奇怪了,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来,他不得不口头答应了下来。

高荣是普通人,自然不知道这种反应是接受不了高强的精神力威压导致的,也就是说,这个黑衣人有很强的精神力,并且精神力里头有些古怪。

“别别!我……我考虑考虑……我一定!”

黑衣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笑了起来:“知道厉害就好,去吧,去出卖,去背叛吧,哦对了,你家是不是住在x区啊?要不要我等会儿去问候一下你的老母亲?”

高荣这下真的怕了,他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可怕的人,只得跪下求他别这么做,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最害怕的就是母亲出事,无法只得去了老大那里告了密,眼睁睁看着张何度被拖进来严刑拷打。

所幸最后张何度的嫌疑被解除了,老大没有再怀疑她,转手准备处决了高荣,受了伤的张何度站在了他面前,说交给他处理。

高荣以为自己会死在张何度手里,毕竟做了那么龌龊的事情,然而没有,张何度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带走了,揍了他一顿,任他自生自灭去了。

“能活到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度哥是个好人,”高荣缩在了沙发里,裹紧了身上的棉被,还不算太冷的天气却已经让他瑟瑟发抖了,“那天,我们全部被抓的那天,我就看见了那个人,那个有蜘蛛纹身的黑衣人,他明明站得很远,没有开口,可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高荣似乎被回忆吓坏了,毫无血色的双唇抖个不停:“他说……他会让度哥尝尝被毁掉的滋味的……”

画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对高荣道:“这些就是你知道的全部?”

高荣仓皇地点了点头,如同惊弓之鸟:“全部,我不知道他是谁,像个死神一样,他不会直接动手,就喜欢折磨人的弱点,我对不起度哥,当时为了我妈,我没有办法……”

画文也觉得后颈有一丝冷汗,这个变态杀人狂不直接杀害目标,而是针对被害人的弱点反复折磨,并且还有这么强的精神力,难道是个心理扭曲的哨兵?

能得到的只有这些了,画文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高荣的家,高荣还在张皇失措地喘气,仅仅是回忆就吓得不轻。

看他这模样,应该也没有几天可活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从老居民楼出来,天色渐暗,人烟稀少的老城区此时都涌进了不少归家的人,变得热闹了几分。

画文匆匆往回赶,他想争取今天就回市局查一查有没有这个纹身男的线索,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从身后的小巷闪过。

还没走到停车的地方,画文忽然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一闪而过,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一般,猛地转头,附近没有任何人。

后背冷汗直下,画文用向导的本能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精神力在附近蔓延,如同粘腻的蜘蛛网把人紧紧缠住,使人放弃挣扎,神经麻痹,精疲力尽,慢慢死去……

那个人……或许真的出现了!

画文立即转身,用目光四处搜寻,一边通知了警队,这个纹身男的出现,绝对会有凶案发生!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个菜市场传来阵阵喧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大叫了一声“有人自杀了”,像是在鱼塘里投了个炸弹一样,人群瞬间骚乱了起来。

画文见势不妙,连忙跑了过去疏散了下人群,朝围观人最多的地方奔去。

“让一让!别围观了!”画文一直在招呼,“小心踩踏!都散开!”

好不容易拨开了最后一层人,挤进了事发现场,急切的脚步忽然僵住了。

眼前这个倒在血泊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见过的一个人——高荣的母亲。

穿着一身灰蓝的中年妇女狼狈地仰躺在地,鲜血从脖颈处流了个干净,眼睛呆滞地望着天,摔在一边的菜篮子里还有高荣想吃的鲫鱼。

画文赶紧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已经没气了,回头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是恐惧而兴奋,对着尸体指指点点,似乎没有那个可疑的人。

起身亮出了警官证,画文询问附近的目击者:“有没有人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一个卖鱼的大叔抖了抖围裙,用音量证明了自己是第一目击者:“都听我说!我是这边卖鱼的,当时我在杀鱼,就看到这个女的拿着把剪刀在走,走得晃晃悠悠的,我就觉得要出事,还没来得及喊住她,就看到她拿起剪刀往自己脖子上扎!好吓人啊!”

“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在这里寻短见?!”

“用剪刀?太恐怖了吧!谁下得去手?”

“哎哟,偏偏死在我店门口,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啊!”

人声沸腾了起来,画文已经没法再去听他们的抱怨了,这样的自杀太过诡异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在闹市中心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明明记得不久前在高荣家,高母只是个很普通的妇女,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反应,精神状态也还行,不可能突然自杀,只可能在前来买菜的路上,碰上了什么人!

画文再次蹲下身,在不破坏尸体的情况下,用袖子包住手小心地翻看了一下尸体的周身。

【教官大人,这里为您简单科普一下,有的精神体经过人体后会留下印记,用您的精神体可以探查。】

“我的精神体?就那几只萤火虫?”画文都不忍心召唤它出来,几只发光小虫闪着没力气的光,扑棱几下就要消失的那种,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一般。

【向导的精神体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脆弱,虽然大多数无害的小动物,但是生存能力其实比真正的动物要顽强得多,您至少不用担心您的萤火虫朝生暮死,它们可以和您的寿命一样长。】

“其实我希望它们能比我在这个世界活得更久……”

闭上眼静静地调动起精神力,常人看不见的微弱萤光在画文周身闪烁。

浓重的血腥味干扰了许多线索,画文让几只轻飘飘的发光小虫渐渐靠近尸体的脑袋,下一刻,就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般,停在了尸体的头发上动弹不得。

借着微弱的精神力,画文看见了,一小片精神体的残留物粘附在尸体的头发上——那是一条灰白色的蜘蛛网,像是一条细绳一般套在了尸体的脖颈上。

这些蜘蛛网仿佛是提线木偶的线,操控着人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死亡。

回想起之前在张何度手机上看到的监控,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张父张母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送上了前往地狱的出租车,就像高荣的母亲一样,“自己”了断自己的生路——

所有被这样操控过的人都死了,可为何只有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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