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想着与他的约定,心竟无端欣喜悸动起来。他会给自己看什么古画?他又是谁?为什么他仪态优雅潇洒却带着淡淡的忧伤?无数的问号盘踞在她的脑海,渐渐织成一张透明的网,一点一点笼罩她温润柔软的心。“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卷轴,笑容如春日阳光融融缓缓展开:“考考你的眼力如何。还有几幅,若你猜错了我便不取出来。”“这是,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苏湘惊讶且惊喜,这幅字流传千年收藏于台北故宫,早已看得烂熟,今日竟有机会捧于手中,不禁又蹦出一句:“这是真品吗?”他有些不满地抿起嘴:“自然是真品,赝品怎能示人?你猜的不错,确是,没想到你倒识得不少书画,又有几分运气,难得,难得。”苏湘十分不服气:“我识得自是不假,怎是运气?《祭侄季明文稿》情感悲愤、苦痛难言,号称天下第二行书。笔势渐入佳境情难自已,故有多处涂改,以致最后书不成文,宣泄如潮水奔腾不可收,比端正的书法更动人心魄。这样的作品自是过目不忘,哪里需要运气?”他原本懒洋洋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惊诧、欣赏、赞叹,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讷讷无语直直望着她:“你……我……”苏湘得意地一抬下颌:“怎么,我说的不对?还是你不喜欢?”“不,略略出乎意料。”他坦率微笑:“不落窠臼的评论甚是难得。”废话,学了六七年,连这都不会吗?苏湘腹诽两句,眉飞色舞:“苏东坡的《寒食帖》也是类似的意境。谪居黄州内心抑郁,笔走龙蛇奔涌滔滔,比《祭侄季明文稿》有过之而无不及,号称天下第三行书。逆境之中更见慷慨悲歌之情,就像李……”她猛然住口,暗暗叮嘱自己,好险好险,若再提起李煜,恐怕神仙都救不了你!“《寒食帖》?”他微微神往:“写得极好么?”苏湘有些后悔,百闻而不得一见,对于痴迷艺术的人来说,实在连死的心都有。偏偏这个既无网络、又无博物馆的时代,无数名家法帖都藏在私人家中,珍而重之轻易不愿示人。自己何必勾起他的念想,徒惹伤感?“其实当今皇上的字极好,比苏东坡更甄化境。”她猜想他必定熟识宋徽宗书法,故而安慰。“是么?”他不置可否:“我却不敢苟同。”苏湘一怔,微带恼怒:“你怎可这样说?”倒不是由于皇帝九五至尊不容他人置喙,而是因为徽宗瘦金体是她最喜欢的书体,曾魂牵梦萦苦练三年,纯粹维护偶像罢了。他诚恳不似作伪,略有鄙夷之意:“我时常看得,怎会不知?若是你不信,明日此时,我拿一幅让你瞧瞧,究竟好是不好。”苏湘见他斩钉截铁的样子,不免踌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丧失记忆不敢肯定,又不愿在他面前露怯,一梗脖子:“好,明日见!”影言凑上一步:“娘子,王才人的贴身侍婢柳宜求见,楚榭姐姐留她在嘉薇宫等候。”“王德贞?”苏湘试探提问,边回嘉薇宫边琢磨:她该不会想与我联手争宠吧,难为她倒看得起我,可惜我对她毫无兴致。莺语撇撇嘴:“王才人心肠狠毒城府深重,恐怕不安好心,娘子不妨别搭理她。”苏湘颔首:“那也该知道她的想法,有个防备。”远远看着步履沉稳的郁柳慢慢走近,赞道:“经过上次的事,从贵主到侍婢都长进不少,有备而来。”柳宜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不卑不亢:“我家娘子特让奴来提醒娘子,小心刘才人和张修仪。”“哦?刘才人还倒罢了,张修仪却从何谈起?”苏湘困惑追问:“你家娘子与刘才人不睦众所周知,她并非良善,却又怎地提起张修仪?”“娘子有所不知,我家娘子与张修仪自小相识,故而知晓许多隐秘往事。”柳宜娓娓道来,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张修仪的父亲早年跟随王荆公大人变法,实施青苗法时遭山东流寇袭击身亡。依着王荆公的意思,要为张大人上报圣上,厚加抚慰,却被手下人劝阻,草草了事。”她抬起头盯着苏湘,笑容诡异:“娘子可知劝阻的大人是谁?”苏湘犹豫道:“莫非与我蔡家有关?”柳宜挺直背脊:“正是令尊蔡元度大人。现在您总该信了吧。”
祭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