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巳时一到,他便和重华出现在这塘柳驿站前。
惟公卿看了眼身边的人……
重华偏爱皮草,今儿他穿了身灰色长衫,同色狐皮翻领,那领口很大,两条毛茸茸的领子占满胸口,被腰带拦截。
那领子高高翻起,几乎与耳垂平行,重华还带了顶同样颜色的狐皮帽子,狐尾绕过帽檐,露出一截尾巴尖儿。袖口同样翻着狐皮,只是不是绕着袖子简单一圈,那狐皮有一手多宽,靠身体位置相对很窄,外侧则是呈箭头状向上延伸的,差不多快到肩头,乍一看去像是两只头朝下的狐狸挂在臂间,随时都会扑起来。
重华这身打扮很好看。
像是到民间游玩的皇族,充满贵气与霸气。
只是他是不是忘了他们不是来玩的,而是来赎人的,他一定要弄的这么夸张隆重么?
重华不会听他的意见,惟公卿也就没浪费那精力。
‘我们进去吧。’
……
走进破败的大门,就是已经彻底荒废的庭院,惟公卿依稀能看到它繁华时的模样,被泥污盖满的雕塑,仍可以看到那流畅的线条以及让人惊叹的图案。一侧屋檐下的红灯盖了一层冰雪,已不能随风摆动,只有角兽在冰凌的折射下还傲然挺立,仰望天际。
庭院没有被挡住的地方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差不多没过膝盖,而少的地方不过鞋底,还能看到黑色的地面。
这雪表面已经沉积,看样子许久没人来过,俩人挑着干净的地方进了大堂,这身后,也只有他们的脚印而已。
大堂的门保存的相对完好,推开时还能发出沉闷的声响,屋顶的瓦片剥落大半,阳光却无法穿透结实的墙壁,这大堂内还是漆黑一片,随着大门的开启,潮湿腐败的气味夹杂着尘土铺面而来,惟公卿喉咙不好,他受不得这种空气,他连忙用袖子挡住口鼻,往重华那边靠近一些。
大堂正中挂着什么看不清楚,只有几条破布和厚重的蛛网因开门而轻轻摆动着,两旁的桌椅还是完好的,只是东倒西歪的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才是真正的鬼宅。
即使大白天的也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惟公卿相信神明鬼怪的存在,他不怕杀人,却害怕死后亡魂,所以看到这样的地方,他心里难免发怵。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可是这地方不像有人的样子,惟公卿正小心的四下张望着,身后的大门突然关拢,巨大的声响让惟公卿直接转了过去,心脏跟着猛然一跳,与此同时,有人从那黑漆漆的后堂内走了出来……
“来的还真准时。”
惟公卿迅速转身,与一直没动的重华看向同一个方向,那大门不是被鬼怪的力量控制,两扇门后各站着一个人,尽管在这种光线不明的环境中,惟公卿还是看到了他们闪闪发亮的武器。
屋里很黑,无论是身后的人还是面前的,他们脸上都带着头套,根本看不清容貌,惟公卿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不过只要是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他都不怕。
那点恐惧没了。
惟公卿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对方一共只有五个人,后面两个守着门,领头的后面还有俩人,他们扛着个麻袋,里面的人正向蝉蛹一样扭动着。
里面的应该就是铜锁。
没死,还好。
可能是嫌她挣扎的欢了,旁边的人上去就是一脚,麻袋瑟瑟的抖动着,再也没有大幅度的动作。
惟公卿收回视线,那带着深意的眼睛面向领头人。
这个绑架,其实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他们既然敢公开将那张绑票信张贴在城门告示牌上,就证明他们有恃无恐。
他们不担心官府,也不怕惟公卿准备什么。
他们还给了他三天的时间筹集银两。
也相信惟公卿没有能力对抗他们。
至于官府那边,不是他们有足够的实力与官府抗衡,就是他们清楚,这事儿官府不会管。
看这几天官府的态度,惟公卿相信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些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和官府勾结一通……
还有……
这里只有五个人。
五个人,就这种交易来说,不多不少,但绝对不是全部。
他们不可能因为一个肉票倾巢出动,这些绑匪还是要给自己留出很多后路。
这几个人,对付他一个绰绰有余,即使加一个重华,面对手无寸铁的他们,对方也是占尽优势。
这驿站内,或是周围有多少人埋伏惟公卿并不不清楚,不过地点既然他们定的,这里面恐怕已经是机关重重,重兵把守了。
对方一脚踏在凳腿上,那椅子一番就立了起来,他向上一跳,坐到了椅背上。
身手很麻利。
“怎么着,这位爷,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这声音也很陌生。
惟公卿沉默的从衣襟里掏出银票,那是重华给他的,三千两,不多不少。
他将那银票举到半空。
这里光线不明,对方也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那领头的伸着头看了眼,转而嘿嘿一笑,“行,够爽快!”
他说着,就让旁边的小弟来取银票。
可惟公卿却把手一收,他示意那领头的自己过来。
那领头的顿了下,似乎很不高兴,不过转而又笑了出来,他点点头,从上面跳了下来。
那人虽然是笑嘻嘻的,但也是满身戒备,他示意惟公卿两手举高,原地跳了两下,确定他没有危险才走了过来。
才一到惟公卿面前,他就伸手去抢那银票,惟公卿再一次往后一躲,那些纸哗啦一声擦着那人的指尖躲开了。
气氛一变,惟公卿听到了武器晃动的声音,这昏暗的环境内愣是有种刀光剑影的感觉,他不为所动,而是指着银票一角,示意那领头的看清楚。
他们都知道惟公卿不会说话,他只能比划。
领头的定睛一看,发现惟公卿指着的是宽阳票号的印章,这银票是宽阳当地的,无论是字迹还是印章,都很好验,只要是常接触银票的人,差不多一眼不能分辨真伪的。
那领头的看了看,噗嗤笑了出来,他满意点头,直接把那一沓银票从惟公卿手里抢了过来。
这次惟公卿没躲,那领头的翻了翻,确定银票的数额后,一边往手上拍着,一边向铜锁等人的方向走去。
他的注意力暂时在这些银票上面。
惟公卿眯了下眼睛。
他突然向前一步……
重华就觉得身边黑影一动,惟公卿就已经鬼魅一般的窜到了领头人身后。
那领头的也不是废物,察觉不妙他连忙护住自己的致命部位,可惟公卿压根就没瞄着他的喉咙或是心脏,他手一扬,不知在那领头的脸上抹了什么,那领头嗷的一声就趴地上打滚了,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惟公卿冲着他们一拉手臂,也不知他做了什么,转瞬之间所有人都趴地上嗷嗷叫唤起来……
这个变故,让重华很意外。
他看着惟公卿从领头的腰间抽出兵刃,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个本事。
面对活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惟公卿从不心慈手软,几刀下去,之前还吱哇乱叫的人这会儿只剩出气儿没了进气儿,抽搐着身体,任由血从脖子上的窟窿里汩汩冒出。
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惟公卿一个活口没留。
连一滴血都没溅到。
他杀人的时候,重华就在那看着。
这一刻的惟公卿,一脸冷漠,对生命毫无怜惜。
大堂内安静了,只有鲜血的气息,惟公卿也不做停留,连忙向那麻袋跑去……
第六十七章计中之计
他一刀斩断了麻袋的扎口,里面的人挣扎着往外拱,他刚要把人拽出来,一把刀就先露了出来。
惟公卿是弯着身子的,那把刀准确无误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时间静止了。
惟公卿不再动,麻袋里的人露出个脑袋,那张大汗淋漓的脸不是铜锁,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那人往周围看了眼,发现自己的同伴全被撂倒了,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揪着惟公卿的领子就把他扯进了怀里,那把刀直接横在了他的喉咙前,与之前的伤口巧合的重叠到一起。
“别动!”
惟公卿还没站稳,耳边就传来凶狠的呵斥,等他再一眨眼,就和重华对视了。
惟公卿弄死他这么多兄弟,那人自是不敢轻敌,刀刃紧紧卡在惟公卿的脖子上,别说用力,惟公卿这会儿打个喷嚏就能把自己嗓子豁开。
他紧盯着重华,嘴唇一动,嘹亮的哨声便传遍整个驿站。
一长三短,这应该是他们的暗号。
惟公卿知道,他们这是逃不掉了。
计划彻底失败。
其实惟公卿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认真做这个交易。
他比谁都清楚这种交易的危险性有多大,而且对方来路不明,动机也绝非那么简单。
他一直在想办法,只是以他现在的能力,实在是很难成事,就在昨儿晚上,重华说会陪他。
惟公卿当即就有了主意。
重华就是团迷,他的身份绝不简单,他若是愿意帮忙,别说是官府,就是千军万马都敌不过他。
关于绑架的流程惟公卿了如指掌,他知道对方不会来太多人,他本打算见到铜锁后把这些人悄无声息的处理掉,然后迅速脱身。
只要把人抢到手了,即便惊动了其他匪徒也无所谓,重华是他的底牌,他连那被邪灵珠控制的花匠都不怕,别说是这些绑匪了。2150067
所以他才一个活口没留。
带着人质反倒不安全,更何况对方未必是这团伙的首脑。
可惜他算错一步,他低估了这些古人的智商。
兵不厌诈,他竟然疏忽了最关键的一点。
没有多久,四面传来脚步声,从这声音判断,对方的人数不少。
很快,大门被人踹开,阳光照亮扬起的灰尘,这黑漆漆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习惯黑暗的惟公卿闭了下眼睛。
那人见同伙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他一把抓起惟公卿的手腕,举到面前看了个清楚。
那麻袋是有透孔的,方便让他观察外面的情况,所以在惟公卿打开麻袋的时候,他才有那么迅速的反应。
刚才在麻袋里他没看清,他就看到惟公卿冲着他的兄弟一扬胳膊,借着他们就惨叫倒地,他倒要看看,惟公卿身上有什么机关。
之前他们已经检查过了,惟公卿要是带着兵刃,他那么一跳肯定会有声响,就算他绑的结实,衣服也能透出些痕迹。
惟公卿身上没有兵器,至少没有能瞬间伤人的东西。
面前的手,干净整洁,指甲圆润,没有茧子也没有多余的伤口,除了细腻修长,和他们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一只手上带着个扳指,另外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间绑了个绳子。
那人没敢碰,他问惟公卿,“这是什么?”
“牛筋。”惟公卿淡淡答道。
那人看不懂唇语,就见惟公卿的嘴唇张了下,他当即恼火的碎了一口,差点一巴掌甩到惟公卿脸上,“娘的,老子都忘了他是个哑巴!”
吃了一次亏,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检查完惟公卿的手,又在他身上胡乱摸了一通,确定他连靴子里都没有再藏有东西,这才算是放了心。
他们是出来做“生意”的,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说,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打理妥当,有人喊了声扯呼,那人也就不再罗嗦,一把从惟公卿衣襟里掏出银票,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