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行人在邯城外露住了半夜，次日天还未亮，邯城城门已经开了。
邯城占据西疆通往沙廊黄金商道的一侧，扩地极大，与玄云宗的西玄城、鲨帮的鲨港并称西疆三大城池。这样一座坐断西疆商路的城池，是隶属于巨贾商家的，因此扬名天下全凭一个“世尽所有”。在这座城里，天下之物不论稀奇寻常，但凡是你想要的都会有地方卖。
只要你出得起天价。
城门是由商家扶持的流痞帮派们轮流看守，这些帮派有商家的巨财支持，规模大的不亚于地方军，和昨晚那些小打小闹的小帮派绝然不同。
今日是个名叫伏虎帮的帮派守城，城头上架着强弩，守门的伏虎帮众正打着哈欠相互笑骂。
铁家娘带着三个孩子到城门前。
“大人。”铁家娘牵着九韶嫣，对为首的伏虎弟子轻声询问。“小妇人带着这几个孩子想进城讨口吃饭的活计，您看着，能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吗？”
伏虎弟子眯着惺忪的眼上上下下打量她，瞧见铁家娘粗糙的皮肤和已然霜色的发，不耐的摊出手掌。“可怜你家要吃饭的嘴多，进城费四颗银铢就成了。”
“四颗银铢？！”铁木由立即瞪大眼，“大爷，我家穷的连一颗铜铢的饼都买不起，哪里能有银铢？”
“那就不是爷的事儿了。不交进城费，爷就不能放你们进城。”伏虎弟子挥挥手，“没钱就滚开，休要挡住后边的商队。”
铁家娘拉住铁木由，哀声道：“大人通融一下，小妇人一定不忘今日之恩。”
“你这妇人，怎么如此难缠！”他去推铁家娘，“快些滚开，商家的商队就要回城了，你胆敢在这里挡路，不想要命了么？”
九韶嫣挡住他的手，女孩子脏兮兮的脸上笑脸相迎。“大哥，我家没有钱，但是有这个，您看着成吗？”她摊开手掌，掌心是颗小巧圆润的珍珠粒子。“这是我逃命路上捡位大夫人的珍珠粒子，存了许久都舍不得买米粮，您看，这个成吗？”
伏虎弟子一把抢过珍珠粒子，在指间瞧了半响，孤疑的看着九韶嫣。“就这么一颗？”
九韶嫣正想答话，萧野挺俊的身影已经先一步挡在她身前，漠然道：“不要吗？”
伏虎弟子哼哼几声，挥挥手，让身后人竖起长木枪，容他们通过。铁家娘立即连声道谢，带着他们就往城里走。
两侧持枪的伏虎弟子们目光怪异的溜窜在他们身上，木把顶端上的铁质枪头在晨光中闪烁。就在将要跨进城门时，一个弟子忽然嬉皮笑脸的怪叫一声。“这是个小丫头吧？”他一把拽住九韶嫣的胳膊，“哎哟，瞧起来还是个嫩的。这要是买给城里的窑子，也值几个银铢吧？”
“你干什么！”铁木由小牛犊子一样的蹿出来，推开他不规矩的手，拉回九韶嫣。“那位大爷已经准我们进城了！”
“孩子还小，大人、大人您就高抬贵手，让我们进城。”铁家娘紧紧把九韶嫣护在怀里，不断地冲他俯礼，“我家姑娘还小，您，求您让我们进城。”
九韶嫣被铁家娘护的紧，看着铁家娘哀求的脸和通红的眼眶，像萧野昨夜一般的也怔了目光。
她没见过母后，自然不知有娘的滋味。铁家娘这样……一时间也让她形容不出滋味。
那弟子还想刁难得些好处，身上却有些寒意，转眼一看，牵马的少年狭长的深眸正盯着他。不知为何，在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之下，他突然觉得颈边寒毛炸立，有种被野狼盯住的错觉，几乎是退了几步才平稳下惊吓，有些虚张声势的大声嚷嚷。
“滚就是了！大爷容你们进！快滚！”
铁家娘匆匆道了谢，不敢再多停留，带着他们就疾步进了城。一经过巷口，就牵着九韶嫣转进去，然后抓了把泥，糊在九韶嫣的脸上。
“要挡住，要挡住。”她手下不停，口中还在念叨着：“还要再厚些！这些人都是极恶罪徒，什么事儿都做的出。万不可露出分毫面容给他们瞧，不然就不好了！”
九韶嫣摸了摸厚厚泥污的脸，认真的点着头。
紧接着入了正城满街攘攘，商贩琳琅，形色分明的男人居多。萧野沿街买了几个包子，大家趁热吃了。铁家娘不敢耽误，立刻沿街询问有没有什么能干的活计，直到黄昏时才觅到处替人洗衣裳的活，赶紧应了下来。
入夜时他们找到城巷里一处破庙，里面缩窝了不少难民乞丐，也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流痞围坐在一起嬉笑。
他们进去时其中一个目光在九韶嫣和铁家娘身上转了几圈，递给同伴一个意味不明的眼色。
萧野漆黑的眸横扫过去，他们嬉皮笑脸的相互打骂，倒也不来惹事。
寻了个角落，收拾了些干草铺垫。铁木由面朝墙最先睡下了，铁家娘昨夜也未曾睡好，紧着铁木由也歇下了。九韶嫣抱着包裹也侧卧下，萧野在最外边，坐着背对庙里其他人，擦拭着昨晚那把杀人的匕首。
九韶嫣抱紧了紧手臂，“你要出去？”
“有些事情要做。”萧野抬眼看向她，“我很快回来。”
九韶嫣点点头，萧野似乎扬了扬唇角，起身不引人注意的出庙了。
天色愈渐的累了，庙里的乞丐流痞们都蜷缩一团，要睡了。
九韶嫣望了望黑下去的天色。
他去做什么了呢？
他也姓萧。九韶嫣皱起眉，萧氏最显赫的莫过于东地萧战王一脉，但……萧战王一脉怎么会来西疆，此时帝都正争抢激烈，怕是东地都全程戒备全军待发。况且萧战王为人以铁血傲骨著称，怎么会任由萧氏子弟沦落到西疆做难民？
大抵只是姓氏相同吧。
她轻轻吁出口气，正欲翻身。脚踝上突然多处一只手，紧接着几个人立刻按住她身形捂住她的嘴。
那群流痞！
九韶嫣挣扎的瞪大月眸，脸上被人揉捏着，其中一人低声猥琐，“看，真是个姑娘吧。”
他们会意的肆笑。九韶嫣一股怒意直冲胸口，一口咬在颊边的手上，狠厉的像是条小狼崽。那人嘶声叫骂，韶嫣乘机抽脚跺踹在俯趴下身那人的心口，头发就被人狠力的拽起。
铁家娘被惊醒，惊叫着去护九韶嫣，被黑暗中一人一脚踹在心窝口，滚摔在一旁。
“他妈的！”有人恼怒，“都快点干事！”
女孩子瞪看他的月眸泠泠，惹得那人激灵一下，手下按在她腿上的力道更重了。
“有些挣扎的才好玩！”有人嘿嘿的低笑，去悉悉索索的脱衣裤，伸手就要摸上来。背后突然一痛，铁家娘拽着木簪子，几乎是哭求着摇头，“别碰我家姑娘……”那人翻手就是一拳，铁家娘被砸的狠，簪子飞掉出去。紧接着又来一人，踩住她去摸簪子的手，狠厉的碾。
“不长眼睛的老货！”那人猝了口，回头对其他人笑骂，“老是老了些，可也能凑合，这个没人跟老子抢吧？”
其余人低声猥笑。他俯身拽起铁家娘的头发，拖拽向一边，悉悉索索的就去摸索，嘴里不干不净。铁家娘被踹的疼极，哀呜一声拼命挣扎，那人紧接着又是一脚。
这一脚踹的极狠，几乎是碾在心窝上。
渣滓！九韶嫣拼命挣扎，怀里的包裹被挣扎拽扯间松开些，其中一人奇怪的要去拿包裹，哪想女孩子挣出的手一把扯出包裹中的东西。
“杀了你们！”暗泽闪烁的刃快速的穿过他心口。杀了你！女孩子的月眸大张，一直被压抑在胸口的屈辱一瞬间爆出，她颤抖着手拔出刃。
那人晃了晃，便一头闷栽下去。
九韶嫣咬着牙，握住长刃混乱中穿刺在压着铁家娘的男人身上。
黑暗模糊中同伴看不清，另一个踹了身侧的尸体一脚，还在笑骂。“快起来，猴急死你了！听着小家伙的骂声。”
没等他说完里边的铁木由突然爬撞过来，一把抄起地上的石头砸下去，“你们这些渣滓！”铁木由身壮，砸得又狠，劈头盖脸的根本不留情。
那人嚎叫的要滚闪，被已经翻坐起的九韶嫣一脚踹回去。铁木由一石头了结了，红着眼睛瞪向另外两个，爬起来就要冲上去。
那两个被一地的黏湿的血吓住了，哆嗦间就要退躲开，怎料身后突然掠起寒风，脊骨被人狠厉的一脚跺折，闷声栽下。
萧野狭眸清寒，没给他们在爬起来出声的机会，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脖颈，清脆的卡断声。然后他拎起另外一个，狠辣的拧断了脖颈。
一个瞬息而已。
铁木由没见过这样狠厉寒戾的萧野，喘着息退后一步，干涩着嗓子看着他。“野老大……”这样的萧野太骇人了。
萧野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踹开尸体。
“阿妈。”他清冷的声音有些抬高，和平日的无澜不太相似。
铁家娘没有回应。
萧野俯下身去拂开她脸上发手突然顿住，有些细微的抖。
“阿妈。”他再次唤了声。
铁家娘寂静。
九韶嫣握着刃的手一松，跪爬向铁家娘。“铁阿娘……铁阿娘。”她瞪大月眸，嘶哑的声音染上些哽咽。铁家娘躺在地上，不给任何的回应。
“阿妈！”铁木由噗通的跪在一旁，去抱他阿妈，“阿妈，没事了，没事啦……真的没事了。”听不见回应，小牛犊的声音逐渐呜咽，慌乱地一遍遍用脸磨蹭在他阿妈的颊。“你看看我，阿妈……你再看看我。老大他回来了，我们不用怕，没有渣滓了，阿妈……阿妈。”
先前不敢出声的乞丐们悄悄燃起了火堆，破庙中微弱的亮起来。铁家娘头发散乱，面色苍青，一手痛苦的捂在心窝，另一手还捏拽着木簪子。那双眼偏望向九韶嫣的位置，仿佛还在哀求，别碰我家姑娘……
我家姑娘。
九韶嫣低低呜咽，叩下的头紧靠在铁家娘的腰侧，用力的啜泣，不住的抖。
萧野认真的拂开铁家娘颊上的乱发，手指微颤地给她缓缓顺着发。狭眸低敛之下看不清神色，最后无声的叩首在铁家娘面前，端正无声的跪叩首。
夜风微寒。
遥远的沁嗒木戈壁好像传来了歌声，唱着那些曾经富足欢乐的过往，唱着现世苦寒的折磨。
“踏上征途的人请你长望故乡啊故乡的月儿还圆等待的人还在踏上征途的人请你坚贞故土啊故乡的风儿来往等待的人长在”
铁木由失声地哽咽，抱着他阿妈慌张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幼童。
“阿妈，阿妈带我回家……才到这里，别睡啊……太冷了，阿妈。”
风声一往，连微弱昏暗的火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