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抽搐了一下,未迟猛然惊醒过来。四周是参天古木,环山的银带在这里失了制约便流了满地。天亮着,但分不清时日。右肩的伤口已溃烂化脓,他倒庆幸没有猛兽来将他剥皮生吃了。挣扎着爬将起来,头还是昏沉沉的,用力甩了甩,记忆里却有什么趁机涌了出来,一下子占满他的全部思绪。他痛苦地扶住身旁的大树,脑海里浮起的笑颜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一张并不十分漂亮的脸,回忆里看不真切。他瞧着她渐渐长大,忽然,晕厥前的场景闯了进来,他猛然想到了小婵。
好一番找寻,发现她倒在泥泽里奄奄一息,脸色白得怕人,身子没有一点温度。未迟握住她手的时候她抽搐了好几回,眉头似蹙非蹙,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了。
扶着她的头,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不可知的远处走去。
他并不知道,怀里的女孩儿曾睁开过眼睛,入目便是他胸前的朱砂痣。记忆横冲直撞在灵魂海洋里放肆,她几番晕厥几番苏醒,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生起了火堆。她挣扎着翻过身来,朦朦胧胧瞧见背向自己坐着的人儿身上的累累伤痕,瞳孔猛然收了一收。
身子很沉,她挣扎了好一会子才缓缓坐起身,却见他从旁边拾起了短剑在火上烧了一烧,便对准自己右肩上的伤口刺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睁睁瞧着鲜血染黑他的整条右臂,滴落在火光里。那一刻,泪水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她能做的只是更加紧地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被他察觉,而未迟也承受了巨大的苦痛,压根儿没有心思顾及她,以剑支地喘着气,紧紧闭着眼睛。
火光里,他的脸色看不真切,静静垂首坐着,小婵看见他手上暴起的青筋跳得厉害,默默放下手眨掉了眼眶里的泪,起身走到他身边。由于不识药理,也只能茫然地瞧着。他侧过脸来瞥见是她,压着声音问道:“伤口还疼吗?”
小婵闻言低下头瞧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他又问道:“饿了吗?过一会子我出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些充饥的东西。”小婵瞥了眼他的伤口,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会子夜深了,你且歇着罢,等明儿天亮我们一起去瞧瞧。”
未迟轻轻答应了一声,依旧坐着没有动作。小婵又瞧了眼他的伤口,没有说话,默默躺回了方才的地方,不久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再清醒的时候外边儿天已大亮,一转头,瞧见未迟侧身倒在地上。她心头一紧,赶忙去瞧,发觉他惨白的的嘴唇上起了死皮。一探额头,烫得怕人。再往下瞧,只见右肩上烂了一片。
隐隐约约听见他嚷着要喝水,小婵四下一看,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出去。他紧紧闭着双眼,眉头因痛苦皱得很深,她抬手抚了抚,正要起身却被他拉住了。小婵赶忙俯下身子去听,原是未迟要她去寻一种草药。
“你一个人可以吗?”小婵轻声探问道。
未迟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她的手。小婵见状轻轻叮嘱了一句“等我”就跑出了寄身的山洞。此后未迟缓缓睁开了眼睛,瞬息又闭了起来,再没了动静。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旧事——
那一年,京中起了一种怪病,所有人都说,是他带来了灾难,他是疫鬼,要杀了他祭天以平息众神的怒火。于是乎十九岁的他被推上囚车押到了刑场,跪在刑台上受鞭挞之刑。那天风很大,带刺的鞭子将他的血撒到空中,他低着头,瞧见那些殷红在脚下汇成一片江山剪影。疼痛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他紧紧咬着牙,仇视每一个看客,任由自己的心被报复的欲望吞噬。
好冷,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未迟感觉自己迷失在了黑暗的森林里,没有阳光,没有方向,他嘶声喊叫却无人回应,只有无尽的寂寞。儿时的苦难涌上心头吞没了他的意识,忽然间从黑暗里伸出了一只手来,一下子将他拽出了黑暗。
眼睛尚不能适应外界的光线,他想抬手挡一挡,这才发觉有一双手抱着自己。方才昏迷的时候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竟是她燃烧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未迟缓缓伸出左手扶住她的脸孔,左右看了看,不由得一阵心悸:这个女子带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只是捉摸不透,实在是最最痛苦的事情。
他幽幽叹了口气,坐起身子将她揽到怀里,抱着她沉沉睡去了。再醒来时只感觉怀里的身子滚烫,再瞧一眼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柴火早已烧尽,她冷得直打颤。未迟将衣裳脱了几件盖住她的身子,自己只留了一件贴身的,她仍是冷汗直流。无奈之下,他只得抱住她以期望自己的体温能帮她撑到天明。
后半夜雨势渐收,未迟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烧已经退下去了,只是嘴里一直在说胡话。大半是听不真切的,只是“哥哥”二字格外清晰。声声的呼唤抨击在他心尖儿上,记忆里又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了。
正当此时,耳边传来一声异响。未迟停下所有动作仔细辨认,也下意识握住了手边的短剑。洞口处,一条青蟒正探进头来。若想全身而退,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但未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子,悄悄攥紧了手里的剑。
蟒蛇爬进了山洞,蠕动的身子上闪着磷磷青光。吐出血红色的芯子,贪婪地嗅着小婵身上的清芬。未迟瞅准了它的七寸,猛然从壁上跃下来,将短剑刺了进去。青蟒挣扎间甩起的尾巴重重砸在了未迟的腰上,他被撞飞出去,头碰着石壁昏了过去。
一番苦战后,他从梦魇挣脱。瞧见小婵蜷在那里,他上前去一探她的额头,竟又发起了高烧。那一刻,绝望涌上了心头。瞧了一眼倒在洞口的青蟒,未迟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从外面寻了干柴来重新生起火,将蛇肉简单处理后作为了续命的口粮。
稍事休息后,他扯下布条将小婵绑在自己身上,又寻了一根木棍做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出了山洞。昨个儿夜里才下的雨,山路比平时更难走些,他几乎是一步一滑,摇摇晃晃地支持到了山腰上。
虽然病痛缠身,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活下去。
隐约间未迟竟瞧见山间升起了缕缕炊烟,那便是有人家了。心底登时燃起希望,他将小婵往上送了送,一步步向那边挪去。在一处藤蔓缠绕的地方,他被绊了脚,直接顺着山道滚了下去。“噗嗤”一声后,他痛苦地握住了深深刺入小腹的树枝,口里喷出血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