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冰蕊才回来就听见院子里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先把玉简藏在了枕头下,而后把被子摊开装作自己才午睡起床的样子。
“小姐,起来了吗?”
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衣物的丫鬟在门口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二夫人让她看着小姐,这会儿都大下午了怎么还没起来?莫不是跑了!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一把推门而入。
“小……啊!”
只见身穿紫灰色衣衫的少女端坐在床边,抬眼看她慌里慌张的模样时,眼里盛满讽刺,又像是有意为之的欣赏。
翠儿发觉不知为何才一下午的时间,小姐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柔柔弱弱的,却透着一股让人猜不透的凌厉。
“不过多睡一会儿,看把翠儿你急的。”云冰蕊自己走到桌边倒了杯水,“不许我出门,难道连我睡觉都要管?”
翠儿讷讷不敢上前,双手交握着,强颜欢笑道:“小姐我来吧。”
“别,我怕你给我下毒。”
云冰蕊看着昔日如姐妹一般的贴身丫鬟苍白着脸,心里总算是明白以前嫡姐为何总要在口头上羞辱于她,这种看着厌恶的人凄惨的模样着实很爽。
“小姐,您别这样。”
云冰蕊看她一副要哭的样子顿觉得倒胃口,冷笑道:“你要你的卖身契,要自由,我能理解,但我绝不原谅你的背叛。今后桥归桥路归路,直到相互解脱那一天吧。”
是夜,翠儿并没有再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二夫人身边的管事王妈妈。
端着一碗稀饭和一碟小菜走进来,往桌上一丢,青菜和米粥都洒了不少,她俯视着桌前的少女,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来。
“我就说翠儿那死丫头没跟对主子,亏得老身一番好劝,结果还没表示点感激就跟着未婚夫回了老家,还得让我来善后。”
说罢径自坐在桌子另一面,一手放在桌上,打量着粗肥的手指上带着的金戒指,对少女抬了抬下巴,“二小姐快吃吧,都饿一天了。”
云冰蕊不看她,慢慢把稀粥和青菜都吃了,一口一口吃得艰难,她告诉自己不能不吃,不然就没有力气……
如意赌坊是整个尚曦都里数一数二的销金窟,说是赌坊,里面却汇聚了酒楼、勾栏等所有消遣娱乐的项目。
当然来这里的人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那一时的输赢爽快。
但凡这类生意,里面绝不可能没点猫腻,玩得转就是赢家常客,玩不转就会成为别人的钱袋子,而最大的赢家当属坐庄的赌坊。
不过今日如意赌坊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经营危机。
“大。”
清冷绝尘的少女一系浅绿衣衫,端坐在长桌一端,淡然冷静的脸上不见一丝赌徒的狂热,双眼盯着色盅,将手里的筹码一并推出去。
她的身边,青年翘着腿斜倚着,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金色的手杖轻轻把玩。和别人紧张关注桌上输赢不同,他的目光落在专注的少女身上,看她挺直的背,轻轻颤动的睫毛,还有鼻尖上些许的汗珠……
“开——大!”
庄家揭开色盅,露出点儿数来,少女对面的青年顿时瘫软在椅子上,又输了。
云冰颜捻着手里赢来的一大堆筹码,双眼一亮,这么多,要是换成大陆通用金币有六七万,都赶得上他们整个云家半年的吃用花销,雪角马马场两个月的收项……
“云小姐,在下输了。”那青年不是输不起的人,站起来向她拱手,还算端正的脸上布着笑意,“在下柳明工,家父乃安成伯,在下稍后在后面置一桌酒席,还请云小姐不要推辞。”
云冰颜正在数钱,闻言愣愣地抬起头,安成伯,是谁来着?
她还没说话,身边的晴空长夜已经抬起眼睛看对面的青年,不仅不忙的说道:“她没空。”
柳明工闻言尚算得体的笑容顿时一僵,打量起这一直陪在云小姐旁边的青年,尊贵的气势,感觉不到魔力,金色的手杖,似乎都与传说中的那位不谋而合……
他走近两步,正要拱手行礼,却听青年说道:
“我们只是出来游完罢了,不必多礼。”
柳明工还算聪明,便也就礼貌的笑笑,正要套些近乎时,却见不远处一行人匆匆走来,他们身穿统一的深褐色短打衣物,领头的长衫中年人胸口还写了如意二字,是谁不言而喻。
“鄙人姓周名录,乃是这如意赌坊的管事,相比这位就是云大小姐了吧?”
中年人留着八字胡,双眼精光闪烁,一看便是精于算计之人。
云冰颜站了起来,指着桌上说道:“来得正好,把这些筹码都给我兑了。”
周录看着那一堆脸皮都抽了一下,心想要真把这些都兑了上面还不得把他给辞了?于是搓了搓手赔笑道:
“您看时辰还早,不如再玩玩儿?”
如果是常年在这样的地方游走的人都该知道这种大赌坊的行规,说白了就是看不得别人赢太多,如果是懂门道的,就会意思意思玩儿两把,输了就赶紧走。
然而不巧的是这次如意赌坊遇见的是云冰颜。
“云小姐您随便让两手就行了。”柳明工低声劝告道。
云冰颜并没有回答,跟着周录来到大堂正当中的桌子边,坐定。
“咱们就比最简单的摇骰子,谁大谁赢。”见她如此配合,周录笑得越发亲切,“请。”
小厮马上将东西拿上来,递到少女面前让她先选。
云冰颜随便拿了一个,将里面的骰子掏出来,放在手里一颠,似乎并没有异常。
管事坐定另一端,抬手请道:“开始吧。”
各自放一堆筹码上去后,骰子叮叮当当的响起,两人同时钉在桌上,揭开。
“豹子对四五六,管事赢!”
管事对她越发客气,“咱们再来一局?”
云冰颜再次将骰子倒出来瞧了瞧,不置一言。
“怎么了?”晴空长夜适时走到旁边来,捻起她掌心的骰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管事笑了,“不愧是如意赌坊。”
不知怎么的,周录心里忽然一紧,他自认识人万千,却从未见过有谁像这位长空太子那般怪异——明明没有任何魔力,却无端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让您见笑了。”
云冰颜从青年手上将骰子拿回去,丢进骰盅,朝管事示意,“继续。”
说完将自己今日下午赢回来的一堆筹码全部压上去,按规矩,上不封顶,一比一赔。
众人忽然噤声,看着少女格外诧异,怎么回事?
他们可不相信这位云小姐会忽然大发善心把赢的钱都给赌坊,可若不是这样,那答案只有一个——她分钱不想给!
“云……云小姐,你这是?”周录的笑容顿时扭曲起来。
云冰颜端坐着,一手置于桌上,一手摇着骰盅,微微抬着下巴,说道:
“赌博么,越大越有趣。”
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瞥了眼管事面前那一堆从自己手里赢回去的筹码,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旁边目睹一切的晴空长夜登时用拳头抵住嘴笑了。
这么多人看着,管事不得不跟着把筹码压上去,小厮在一边数的时候,他还和气的‘劝告’着。
“云小姐,咱们混口饭吃不容易,您别为难小的,我们也不愿与您为难。”
他这话里意义深长,然而少女听罢却将眉梢一动,就着端坐的姿势瞥他一眼,“你们?为难我?”见管事还要继续说,她直接打断,“继续。”
这……这是认真要来踢场子的!
其实也不算是踢场子,毕竟赌坊的规矩本就不合理,只是大家赢了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如意赌坊背后靠山复杂,是以众人也都装作看不见。
众人想起云冰颜那一出出还未销声匿迹的‘传说’,不由得感慨所言非虚!
两个骰盅都叮叮当当响着,闻讯而来的客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有的人甚至还站在桌上观看,一双双眼睛盯着少女白皙的手,一动不动。
哐!
两声落定。
咕咚,谁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云小姐开了!”
“哎呀,还是四五六!”
周录胡子底下的嘴角勾了起来,猛地移开手,只听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顿觉之前的紧张都不见了。到底还是太年轻,真以为能在如意赌坊乱来么?这样想着,他大度的拱了拱手,笑道:
“云小姐,承让了。”
周围安静一片,众人眼神微妙,中年男人兀自不觉,就在这时,身边一小厮悄悄拉他的袖子。
“管事,管事……”
“何事?”
“你是三个一。”
周录没听清楚,喝道:“大声点儿!”
“管事,您是三个一!”小厮的声音在宽阔的大厅中来回响,完了后又放低了,“比……比云小姐,小、小……”
“不可能!”周录猛地扑到桌上去,只有一尺的距离足够让他看清楚三个醒目的红点,大惊失色,“我明明是……我明明……”是三个六啊!他手里的骰子会摇出什么点儿,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明明什么?”云冰颜出言问道,语气里不乏讽刺。
谁知中年男人却蓦地朝她吼道:“你出老千!”
这个词在赌桌上既是禁忌,却又极为常见,尤其是在这个魔法横行的世界,赌桌上防止出老千的手段层出不穷。
说白了,就是防范魔法魔力。
“兑钱。”
云冰颜甚至懒得讽刺他,莫说众目睽睽之下,就说这赌桌上,肯定也设有感知魔法魔力的魔法阵,若有人用魔力魔法干扰,肯定会有所警示。
“等等!”周录哪儿能就此罢休,忙站起来稳住表情,“再来一局,不,两局。”
云冰颜干脆的甩了不用两个字贴他脸上。
“云小姐!”周录的声音猛然拔高,虽然笑着,却藏着冷意,“您在尚曦都里素有名声,做事还是留点余地比较好。”
嗬!要撕破脸了!
说起来曾经也有人不服如意赌坊的规矩一走了之的,但无一例外结局都极为凄惨,或者就是前脚在这里闹过事儿,后脚就被家里长辈捆着来赔礼道歉。
然而却没有谁有云冰颜这样的身份,地位仅次于皇族的云家,和如意赌坊,想想都觉得有看头!
云冰颜不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要留有余地,若是换一个场景或许她会因为身份考虑一个,然而此时却绝不可能。
“敢在我手里抢钱的人,还没出生。”
众人:“……”
“噗~咳。”晴空长夜实在憋得难受,只好侧过头笑着咳了咳,结果回头就看见少女认真严肃的小脸,再也忍不住笑开了,“你呀。”
现在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事关如意赌坊面子和一贯贯彻的规矩,说白了,现在的关注点是踢场子。
众人不解地看着笑盈盈的青年,他们都以为云小姐是因为自恃身份,不允许如意赌坊的规矩让她丢了面子,却完全不了解这位的笑点。
不论出发点如何,这句话摆出来就是彻底地撕破脸了。
如此一来,云冰颜反而不急着离去,皱着眉头盯着管事说道:
“看你们这般行事作风,莫非是不愿兑钱?”
周录愣是被她气得没办法维持脸上的威严,“你方才分明是出老千才赢了……”一贯用来赖账的说辞没说完,他陡然打了个寒颤。
“证据。”云冰颜猛然一步闪至他面前,逼视着,“今日若是拿不出我出老千的证据,还不给我兑钱,我便要拆了你的赌坊!”
“这……”
“我不管你们什么规矩,今天这些钱,我必须要带走。”
少女说完示意管事把证据拿出来,但谁都知道,哪有什么出老千的证据?赌桌上的阵法全程没有动作,旁人也都心里有数。
说到底,不过是如意赌坊店大欺客,嚣张罢了,偏偏这次踢到了铁板。
云冰颜可是连陛下赐婚都能驳回去的性子,哪里会怕区区一个赌坊?
就在这时,赌坊里养着的打手都纷纷围了过来,而且都是剑士,个个佩剑,高壮威猛。
“呵,这是要动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