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扶苏回到馆舍一头扑在床上,倚着松软的棉被再也不愿动弹分毫。红莲端了水进来,道:“小姐,先盥沐了再休息吧。”
扶苏摇头道:“手腕都快累脱臼了,你容我再缓上一会。”尉迟珏正推门进来,见她斜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红扑扑,知她今日累的过了,便道:“红莲你先下去,让你家小姐休息一刻再盥沐也不迟。”
扶苏见他进来,强撑起头道:“我第一次体会这劳力的辛苦,真正不容易。”
“那明日你可还去?”尉迟珏站在窗前,远眺着夜色中的院落,缓声道。
扶苏沉默了片刻,面露沮丧,头埋在枕中闷声道:“我心中愿去,只是能力不逮,今日若不是红莲帮我,只恐我早就被你遣送回来了。”
尉迟珏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我们明日便不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探险。”
扶苏一听“探险”二字,忙从枕中爬起,“去何处探险?”“洛山。”尉迟珏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深沉。
“洛山……”扶苏在口中重复了下,忽然醒悟道:“这是昨日那村中老太太所说征壮丁的地方,那有什么险可探?”
尉迟珏向窗外看了一眼,脸上严肃道:“你去了便知,应该不会让你失望!早点洗漱休息吧!”说完,便唤红莲进来服侍扶苏盥沐。
洛山,位于应城北郊,方圆数百里,山势极险,周遭怪石嶙峋,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可上。扶苏和尉迟珏立在山脚,抬头仰望,但见数道山峰高可入云,似从平地突兀陡起。扶苏见周围密密皆是乱石,疑道:“怎么上山?”
此时天近黄昏,正是尉迟珏蓄意挑选的良时。他向四周环顾了下,胸有成竹道:“跟我来。”
扶苏跟在他身后,两人从山的左麓绕到右侧,果见一条近乎垂直的小径从山上陡峭而下,径身极窄,堪堪只容得一人行走。扶苏喜道:“这便是路了,只不知这山上有什么可看的,你非得巴巴地来瞧。”
尉迟珏正色道:“我此行虽奉赈灾之名,实还另有他任。”见扶苏扬眉不解,继续道:“有大臣言熙亲王拥兵自重,有不轨之心。此次我便是奉陛下之命来此一探虚实,洛山极有可能是熙亲王的蓄兵之地。”
扶苏震惊道:“他贵为亲王之尊,为何还会有谋逆之心?”尉迟珏低叹道:“自古人心不足,但愿只是莫须有。”
金乌欲堕,暮色暗沉,山中光线渐暗。两人沿着小径向上攀登,尉迟珏在前,扶苏在后,偶有极陡之处,尉迟珏便借手中竹杖将扶苏拉上。二人行了数百米,视野却突然开阔,原来林中榛莽俱都不见,看其干净整洁似是人刻意为之。
二人正在打量,前方忽然传来说话之声。尉迟珏与扶苏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双双跃入林中,借参天古树的合抱之围遮住身形。说话之声越来越近,其中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成败在此一举,到时三皇叔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另一人哈哈大笑,那笑中气十足,只震得林中树木簌簌作响。扶苏屏息凝神,只听他道:“我那大哥素来自负,当惯了霸主,你又怎能轻易入他法眼。而且他春秋正富,你若想继位,还不知要等多少日月,这段时间又难保不生变数。所以你的筹谋非常正确,此事宜早不宜迟。你放心,我既应你,便会鼎力助你登上宝座。”
年轻的声音又道:“我若得登大宝,三皇叔便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将来的庆国便是你我的天下。”
扶苏先听他说话,便有几分耳熟,再听,便觉得惊心,这声音,不是太子季乾嘉么?她悄悄睇向另一棵树后的尉迟珏,只见他一身黑衣,正面沉如水聆听二人对话。
说话之声渐渐走远,扶苏走到尉迟珏身边,道:“刚才另一人可是那熙亲王季则珉?”
尉迟珏点了点头,眼神凌厉,沉声道:“居然真是太子与皇叔串通谋逆!”扶苏心中惊恐,道:“可还要上去查看?”
尉迟珏道:“既然我奉旨查看,便要将一切细节向皇上禀报。如若不是目睹,没有真凭实据,怎能取信于人?”
扶苏默默点头,二人继续向山上行去。行至半山腰,扶苏忽然指着左侧道:“你瞧,那边有火光!”左侧山峰坡势平缓,有数处火光亮如白昼,将周遭环境照得一清二楚。灯光附近树木皆被伐尽,地面平坦,上千营帐井然有序散布于空阔地带。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无数士兵端着饭碗,拿着馒头散蹲在地上狼吞虎咽。
二人所立山峰与之毗邻,不过数米远,看得甚是清楚。尉迟珏看了片刻,突然静声道:“你听还有金石撞击的声音。”
扶苏凝神,几声清脆的鸣响果然随着风声隐约可闻。“这是他们练兵的声音吗?”扶苏小声道。
“不像。”尉迟珏又侧耳听了几秒,思忖道:“倒像是铸造兵器的声音。”
“我们过去看看?”扶苏紧张道。
尉迟珏摇头道:“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过去。”
扶苏走到他面前,眼中灿若星子,道:“你若不是知我有轻身功夫,怕是不会带我来此。既带我来,怎么畏首畏尾起来。你大可放心,我武功虽不济,但逃生却是有余。”
却是尉迟珏瞥见对面山峰中来回逡巡的士兵,不愿她涉险,此刻见她一双清眸亮如点漆,就那么倔强地睇着自己,顿时雄心大起,就以一己之力护她周全又有何难!
他轻轻一跃,跃到对面悬崖之上,定好身形,又转回头向扶苏伸出手。对面山坡虽是平缓,但入口之处有侍卫把守,更有士兵来回巡罗,为免打草惊蛇,只有从一侧山崖上去,而这山崖却是极陡。
扶苏见他贴崖立定,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飞了过去,亦轻轻立在崖壁突起的一块青石之上。二人沿着崖壁,小心攀行。行了五十余米,那金石撞击之声越发清晰。尉迟珏侧耳听了片刻,低声道:“我先上去瞧瞧。”说毕,借着脚下石块,飞身窜至顶上。扶苏也不甘示弱,纤腰一拧紧随其后。
二人俯在一块巨石之后,只见前面一个巨大山洞,洞前十余个铁炉正烧得灼热通红,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百余个赤膊匠人正挥汗如雨抡圆了胳膊,手中铁锤一下下敲击在铁板上犹是通红的各式兵器之上。
应城天气本就炎热,扶苏又正对着这么一处炎热的火山,须臾便是一身的汗水。她举袖欲拭额头的汗水,谁料袖子却不慎挂在一块尖石上,这一抬手,只听刺啦一声,衣袖已被扯破。
前方刚巡逻过去的一队士兵有人耳尖,厉声喝道:“是谁?”
扶苏见他转身向大石走来,暗道不好。见她愣怔,尉迟珏扯过她手,低声道:“还不快跑!”二人匆忙跃起,士兵见果然有人,大声喝斥,追了上来。
二人不谙地形,一时慌不择路,跑了数十米,尉迟珏突然停步。前方竟是一处断崖,黑咕隆咚,不知深浅。扶苏用脚踢下一方石块,过了许久,不闻声响。这绝壁竟是深不见底,回望来路,追兵却是此起彼伏,愈聚愈多。
扶苏睇向尉迟珏,见他脸上亦是苦笑,强笑道:“当真是天不佑我!”她话还未说完,便听身侧有呼啸之声,未及反应,已被尉迟珏环抱在怀。她只觉尉迟珏身体一震,二人在空中突然失了控制,如空中陨石向绝壁下急速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