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街上很静,就连一个卖菜的都没有。
月华城经常这样。
虽然百姓要生存,可如果在街上摆滩会丢命的话,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每隔半年,城东的连别笑和城西的杜成功就要在此决战。
决战,并不一定是一对一。连别笑和杜成功当然不需要自己出手决战。他们都有手下,而且还经常出钱请高手相助。
虽然每半年的一战都要花尽三个月的银两,可两人要是不惜一战。
无论谁将谁的势力吞并,胜利的一方的一个月的收入,就会是过去一年的收入。
月华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是他们双方决战的日子,全都闭门不出。
连别笑站在街东,杜成功站在街西,相隔半里,相视冷笑。
此时二人背后都站着上百人,宛如战场一般,个个严阵以待。
连别笑背后站着三个人,掌心均有刀。其中一人个子矮小,面目狰狞,居然持着掌心的大环刀在刮着自己腿上的毛发。
“何杀。”连别笑忽然道。
在用刀刮毛发的人收起刀,阴森森得笑着:“在。”
连别笑冷冷得盯着不远处杜成功派出的一人,道:“你可认得那人?”
何杀望了望,轻蔑得笑道:“认得,武当叛徒,刘子伟。”
连别笑道:“好,他的命,值多少?”他从来不自己开价,只要杀人的人自己开。
何杀冷笑,道:“十两。”
十两,足以显现出何杀的信心。
连别笑大笑:“去吧。”
何杀甩着自己的八字步,大步走到刘子伟面前,冷笑道:“刘子伟?”
刘子伟看看何杀的刀,冷哼一声,道:“是。”
“我是何杀。‘百无禁忌,想杀就杀’,何杀。”
刘子伟淡淡道:“哦。”他不在乎对方是谁,只在乎杀了对方,杜成功会给自己多少银子。连别笑和杜成功的事本就不管他们的事,他们只管杀人,拿银子,他们也只在乎银子。
何杀依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冷笑道:“请吧。”
只要杀了对方就可以,不必计较手段。他们这种人,本就不必计较手段。
刘子伟于是出手,刀光闪出。
何杀冷哼,待刀光闪至眼前,突然猛喝一声,劈刀而出,跟着“叮”得一声,双刀相撞,火星四溅。何杀虽然个子矮小,力量却极大。双刀一撞,刘子伟虎口一阵疼痛,险些连刀柄都把握不住。
跟着,刀光又闪,闪过刘子伟眼前。
跟着,刘子伟便倒下。
他倒下,便已宣布这一战已经结束。
连别笑忍不住大笑:“好,何杀不愧是何杀!”
他笑得开心,对面的杜成功的脸色却已铁青。他冷冷得骂道:“废物!”随即脸色渐渐好转,他明白,绝不能因为一场战败而愤怒,因为战败自己的很可能不是连别笑,而是自己的愤怒!他缓缓吐了口气,道:“那人叫什么来着?何杀?”
“是。‘百无禁忌,想杀就杀’,何杀。”杜成功身后的展情道。
杜成功沉思片刻,道:“展情,你去。”
展情,人如其名,刀在手,不只杀人,而且斩情断欲。相传他为了使自己断掉所有情欲,一心练刀,居然斩杀了全家,甚至还自宫断欲。
杜成功这次请他来,花了很大的本钱。
展情站在何杀面前,冷冷得盯着他。
“展情?”何杀忽然问。
“是。”
何杀的脸色渐渐沉下,叹道:“杀你,起码五万两。”他回头看了看连别笑,伸出了五根手指。见连别笑点了头,他回过头笑道:“请。”
展情不动。敌不动,我不动。以静制动。这是展情的一贯原则。
何杀居然也不动。他本没有展情一样的原则,他只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在做什么?杀了他!”连别笑忽然喝道。
何杀的眉头微微颤抖。
展情忽然道:“你走吧。”
何杀怔道:“什么?”
展情冷道:“你得不到那五万两,你走吧。”得不到那五万两,当然就是指他杀不了展情。
何杀冷哼。
展情接着道:“你的心已乱,你若出刀,必死。没有命,要钱有何用?”他的话如针一般刺进何杀的心脏。展情也是为财,他当然明白何杀的心理。一个爱财的人,必定更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要钱何用?
只是,何杀今日若走,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必将毁于一旦,到那时候,谁还会出钱请他杀人?
这本就是杀手很矛盾的事情。
这岂不也是人类的矛盾?
何杀突然回头,迈步。在名声和性命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性命。
展情冷笑。不战而胜,这一战岂不光荣?
可就在这时,何杀突然回头,刀如疾风,一刀劈下。
展情怔住,所有的人都已怔住。谁也想不到何杀会突然出刀。这一刀实在太快,太突然。
百无禁忌,想杀就杀。何杀杀人,当然不计较手段。
展情倒下。何杀大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人在乎胜者是用的什么手段胜的,大家只在乎谁胜谁败。
笑得最大声的,就是连别笑。
连战连胜,他怎能不笑?
杜成功的脸色已经铁青。
突然,杜成功的身后冲出一个人,凌空而掠。
杜成功忍不住喜道:“杨铁!”
(二)
杨铁掠至何杀面前,冷声一笑:“可认得我?”
何杀两胜,信心倍增,傲声道:“杨铁。”
杨铁突然拔刀,拔刀时厉声喝道:“正是老子!”
何杀早已被胜利所麻木,根本没想到杨铁会这么着急出手。他猛然一惊,提刀格挡,“叮”得一声,火星刚失,杨铁又出数刀,其速度和力量都不可小视,何杀一时间居然只有格挡的份儿。
两人正战得不相上下,街道边上的酒楼上突然掠下一人。
跟着人掠下的,还有剑光。
刹间,两道剑光闪过。跟着剑光倒下的,是两具尸体。
这一变化实在太快,太惊人。杀何、杨二人的人的剑实在太快,太狠。
尸体倒下,这人身形一转,掌心的剑居然消失了。跟着,他便静静的站着,背上背着一个长方状的物体。这人赫然竟是李传啸。
连别笑连同他身后的人依然怔住,杜成功却面露喜色。他不但认得李传啸,还知道他的脾气,他的性格。关键的是,他知道李传啸喜欢什么。
他已忍不住起身掠出去,跟着喜道:“李传啸。”
李传啸很平静,淡淡道:“杜老板。”
杜成功道:“你怎么会来月华城?”
李传啸道:“路过。”
杜成功笑道:“天也助我。今日我与城东连别笑决战,兄弟能否助我?”
李传啸冷眼向连别笑看去,连别笑居然忍不住打个寒颤。他当然听过李传啸的名字。
“多少?”李传啸忽然道。
杜成功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笑道:“十万两。”
李传啸沉默。有时候沉默是默认,可这时候他的沉默,无疑是否认。
杜成功想了想,试探着道:“五十万?”
李传啸道:“一个人。”
连别笑那边至少有上百人。一个人五十万,就算把杜成功的家底掏空,恐怕他也拿不出这些银两。原本欢喜的脸渐渐沉了下来,面露失望。
李传啸忽然又道:“出不起?”
杜成功面露难色,沉默。这时候他的沉默当然就是默认。
李传啸扬头看了看,忽然冷笑,缓缓道:“你可知道连别笑身后那些人里都有谁?”
杜成功认得几个,却不是全部都认得。他只得轻轻摇摇头。
李传啸道:“张定秋,薛进,关汉北。”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三个人的名字已足够令杜成功吃惊。这三个人都是他久闻其名的人。他怔怔得看看自己那边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与那三人齐名的。那这一战,岂不是自己要败?
败,不只是简单的败。败,无疑就是倾家荡产,就是死。
杜成功的眉头已经皱起,心跳已经加快,额头上的冷汗也已冒出。
李传啸忽然道:“我让连别笑离开,今天一战就此作罢。五十万。”
五十万两和自己的家产相比,那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无奈,他只有答应。很多时候,人都要做出自己十分不愿意做出的选择。这岂不也是人类的悲哀之一?
杜成功艰难得点点头。
连别笑正在犯愁,不料李传啸却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他勉强得挤出一丝笑容。就算他怕,也绝不能露出一丝痕迹。
“你就是连别笑?”李传啸走到连别笑面前,开口便问。
连别笑道:“是。”
李传啸冰冷的目光看看连别笑身后的人,冷冷得道:“今日一战,到此为止。你回吧。”
连别笑怔住。李传啸杀自己,他甚至都不会觉得奇怪。可李传啸说这句话却让自己大为吃惊。他看了看身后的人,信心渐渐递增,冷冷道:“我与杜成功每半年一战,可大可小,岂是你说算就算的?”
李传啸冷笑,盯着他身后的张定秋,冷冷得道:“张定秋。”
张定秋原本威风得神态已全部不见,甚至有了一丝唯诺,笑道:“是。”
李传啸冷冷得道:“你走。”
张定秋居然就走,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不愿。
连别笑已经怔住。
李传啸接着道:“薛进,关汉北,罗辉,你们也走。”
话罢,三人居然真的也走,与张定秋一样,没有丝毫犹豫之意。
连别笑完全怔住。其他人也惊愕。三个嗜财如命的人却因为面前这年轻人的简单的一句话而走了,甚至没有一丝决战之意。李传啸,这三个字在今天,在现在,深深得印入了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成了烙印,甚至成了魔印。
“我再问你一次,只一次,你走不走?”李传啸盯着连别笑,冷道。
他的语气冷,目光也如冰一样冷。冷到连别笑的骨髓里。
连别笑也只有走。他听过李传啸的名字,知道他的剑,刚刚还见识了他的剑法,心里已然生惧。
现在自己请来的几个高手又因为他淡淡的一句话便不要银子离开,连别笑怎能不怕?
(三)
月华城又恢复了常态,热闹一片。
很多人都在奇怪,这一次的决战,怎么会只死了几个人?以往双方起码要死几十人的。
之后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百姓也都听说是一个年轻的剑客平息的这场决战。
“那年轻人究竟是谁?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叫李传啸,是当今最有名的剑客之一。”
“就凭他一个人,能打的过张定秋他们那么多人?”
“就因为他是一个人,所以张定秋他们才走。”
“哦?这是什么道理?”
“张定秋他们人多,可他们心不齐,只想着钱。爱钱之人,难免就比别人更顾及自己的性命。他们与李传啸一对一,当然不是李传啸的对手。他们要联手,就更不是他的对手。”
“我明白了。他们要都联手,就一定会互相猜忌,互相推脱,让其他人去拼命。这样一来,他们出手难免就会慢,一慢,当然更不是李传啸的对手。”
决战当天,街头小巷,茶馆酒店,无一不是在聊决战一事。
李传啸当然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钱。
他依然静如水,坐在杜府的正厅。他在等,等杜成功,也是等自己的酬劳,那五十万两。
杜成功还未踏入厅中,声音却已传了进来:“传啸,老杜来也。”
只有对自己人的时候杜成功才会自称“老杜”,只有再高兴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杜府上的家丁心里也跟着高兴着,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一件事,老杜一高兴就会给大家发酒钱。
李传啸接过银票,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辉。
恐怕也只有在见到银票的时候,这平静的水面才会掀起一丝微波。
波荡一闪即失,可还是被杜成功捕捉到。杜成功心里暗暗一哼,随即笑道:“传啸,你背上的那是?”
李传啸淡淡道:“不知道。”
虽然李传啸冷得如冰,可杜成功还是一副笑脸:“哦,怎么,你来月华城有事?”
“路过。”李传啸淡淡道。
杜成功笑道:“哦,怎么样,在老杜这里住上几天,你我兄弟好好醉上几晚。”
他只是客气,他知道李传啸绝不会留在这里——杀手从来不愿意在一个地方滞留,更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喝醉。这也是杀手的寂寞,想要买醉,必须要找一个别人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地方,而且只能自己,绝不能找任何人陪醉。杀手,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甚至可以说他们连自己也不能信。
杜成功绝对想不到,李传啸居然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