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哦了一声:“所以我要替我妈谢谢你?”
她原先还觉得周淮安这个人是个轻声细语的大杀器,现在却觉得这人磨磨唧唧的,还有点神神叨叨,总之不像是什么正常人。
世人都说第一等的人能做到杀伐决断这四个字,可是不涉及到杀伐的决断才是最难做的,毕竟感情是最柔软却也最坚硬的东西,百炼钢尚且能变成绕指柔,更何况是普普通通的人心呢?
这道理是莫执交给林苒的,林苒不信周淮安不懂。
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再难决断,也没有把自己的内心剖给一个多年不见的小辈,把这些弯弯绕地戳着内心最柔软处的软刺拿到太阳底下晾晒的道理。
毕竟又不是衣服,定期要洗一洗晒一晒。
周淮安感觉出了林苒的不耐烦,玩味的看着她,终于对自己这个外甥女有了点兴趣。
他这些年辗转也关注着她的动向,只知道是个看着佛系,什么都计较的小丫头,乔家二丫头成年礼上她的一系列动作周淮安倒是不意外,毕竟这些年虽然看着林苒是处处在忍让乔安安,但是吃的全都是小亏,真正伤筋动骨的事情从来没有,要真是个傻白甜的软弱大小姐,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可现在他却觉得,林苒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
懂得藏着自己的本事,却又知道什么事该沉得住气,什么时候应该狠狠一巴掌甩到别人脸上,单是这一份识时务的本事,很多人就一辈子都学不会。
到底是林家的姑娘,即便是在苏城没有被悉心教导,也成了这样。
要是当年好好教导……
眼下的环境由不得周淮安细细思索这些东西,他的语气里又不知真假的长辈对小辈的那种带着溺爱的无奈:“听不下去了过去的事了?也是,毕竟这些事跟你离得太远了,你母亲当年闹了那么大一场,怕是从来也不跟你提我。”
“我照顾着你母亲的情绪,这些年从不在明处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次闹成这样,我再不动,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这是要入正题了。
林苒没有说话,她也不需要说话,只需要静静地等周淮安把自己的打算全部说完,在权衡要不要答应,或者说,要不要相信他。
“你母亲这个人,虽然做生意算得上好手,可是心软,又念旧情。乔敬义父女俩骗她再狠,只要乔安安一哭,说一说这些年的母女情深,她终究还是会动摇。”
“也就是因为心软,她这些年看到你越来越像你父亲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远离你,避免自己心底的正在痊愈的伤又被撕开。”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自己越大,母亲对自己就越不关注。
“我还以为……”林苒叹了一声,忽然又摇了摇头,“算了,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打断您了,您继续说吧。”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去讨论为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呢?
已经造成的伤害不会因为知道了对方的苦衷就消失无踪,充其量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算了。
“周家的情况你应该也有所了解。父母早逝,留下的家产虽然不能和豪门世家相提并论,但是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也算是丰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我也不再多做叙述,我毕竟长我妹妹那么多岁,厚着脸皮说一句长兄如父自问也是当得起的。”
“她跟你父亲结婚的时候,我很放心,因为你父亲人虽然温和,但是内里极其刚正,足够庇护你母亲一生平安顺遂。”说到这里,周淮安的表情忽然笼上了一层阴霾,“也是我疏忽,直到她说要和乔敬义结婚才知道他们俩在一起,不然也绝不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福尔摩斯说过一句相当有哲理的话,排除一切可能的,剩下那个即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
林苒就在周淮安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终于抓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您来找我也好,拜访我爷爷奶奶也好,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吧?”静默了小半条街之后,林苒轻轻地说道,“不是想让事情平息下去,而是想把这事情越闹越大,让乔敬义走投无路之下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让我母亲迷途知返,跟乔敬义离婚。”
林苒看到周淮安仔细听完这些话之后,慢慢的笑了起来。
“不愧是林家的姑娘。”
话里是上车之后,头一次露出了真心实意地感情来。
林苒却觉得十分疲惫,往后靠在了座椅上,声音里也带着倦意:“跟我是谁家的姑娘没有关系,您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血脉相连的家人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况且等周夕雪真的知道了这一切的时候,他会感激你吗?
不,她会更恨你。
没有人喜欢被他人掌握自己的人生,哪怕对方的本意是为了自己好也不会喜欢。
周淮安还是笑:“她要是能听得进去,这世界上也根本不会有乔安安了。”
跟思维模式完全不同的人根本谈不到一起去,林苒闭了会儿眼睛,定了定神之后才问:“那您来找我,又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总不能就是心里事情积的太多了,把她当个垃圾桶过来倾诉一下吧?
“我也不隐瞒,我要你做的就一件事。”周淮安语气还是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足够让人不寒而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心软,而其他的事情……静观其变。”
“不要心软,是让我不要因为我母亲的哭诉而放他们一马;静观其变,是让我不要提前动手搅乱了乔家父女的布局吧?”林苒抬起眼睛直视他,又艳又俏的那双眼睛里不带任何情绪,“您这要求,可算是把我和您绑到了一条船上啊?”
“自然,我不会让你平白帮忙的。”周淮安商人的那一面慢慢的冒了出啦,“你母亲回到周家以后,我会通过律师做一个正式的公证,周家全部的财产和你母亲一人占有一半,而关于这一部分财产的继承权,只有你林苒一个。”
周家一半的财产。
这不可谓不是大手笔了。
“您啊,”林苒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叫出那一声舅舅,“这些年也是没怎么变。”
总觉得感情是可以用这些什么财产地位来交换,只要钱给的到位,就什么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进。
让周夕雪放弃自己,用的是什么周家大小姐的名号,让自己帮着他搅散周夕雪和乔敬义夫妇,用的是周家一半财产的继承权。
林苒在这一刻明白了,周淮安为什么能把周家经营到现在的地步了。
他是个天生的商人。
世界上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交换,而商业的本质就是以物易物的过程中产生利益的游戏,周淮安自然能在商业的战场里混的如鱼得水。
这一切都是电光石火之间思索的,林苒面上自然还是分毫不露:“我不信任您,就好像您也不信任我一样。”
周淮安知道她不是只想说这一句夹枪带棒的话,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所以让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跟您绑到一条船上,肯定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给您一个承诺,也想跟您换一个同样的承诺。”
“在不损害我自己的情况下,我不会妨碍您,但是也不会全然按照您的意思行动。”
品了品她的话,周淮安郑重的点了头:“这个承诺,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