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有些困倦,身周好像都弥漫着寒冷的空气。
“柳庐!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弄潮儿大吼了一声,从单薄的床板上惊坐起来,可张开眼环顾左右后,却感觉到一阵眩晕,与一阵痛苦。
这是一处牢笼,像兽笼一样的牢笼,勉强可以放下一个人和一张小床,再没有其他可以活动的余地,牢笼外是阴冷潮湿的青色墙面,上面长满了青苔,还滴着水。无尽的记忆冲刷着弄潮儿的头颅,终于,他的眸光恢复了清明。他抬了抬眼睛,便看到从自己肩胛骨后穿过的铁链,这种惩罚叫穿琵琶骨,之所以会被如此惩罚,并不是因为弄潮儿做错了任何事情,只是因为他的主人害怕无法控制住他,所以才对他加以惩罚。
铁链并不是很粗,穿好外套后,几乎看不出来了。
“我要出去!”
弄潮儿大吼了一声。
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应答,弄潮儿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只是回忆起方才做得那个梦,感到十分光怪陆离。
未来的某一天,我杀了家族所有的人,然后逃了出去?
将那么多大人物玩弄与手中。
这太不真实了。
相反,现在的境遇才是弄潮儿所熟悉的真实。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接近了。弄潮儿如猛兽一般敏锐的转过头去,看到了那张苍老的面无表情的脸。他是自己的父亲,弄潮儿确信无疑。那老者打开了铁笼,淡淡道:“跟我来。”
“爹,去哪?”
“去看行刑。”
弄潮儿打了个寒颤。
行刑……
难道是他?
不,他再接受不了任何惩罚了,如果再次对他行刑,他绝对会死的!
他们一同来到了这府邸中最宽广辉煌的地方,方圆一里都铺着石质的地板,这些地板砖颜色有深色有浅色,在这空旷的广场中形成了一幅太极八卦图。两个木制的绞刑架就摆放在阴阳二鱼的眼部。其中一个绞刑架上挂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她一动不动,很显然已经死了,另一个绞刑架上挂着一个与弄潮儿差不多大的男孩,他仍在猛烈挣扎着。
那名老者眉头一皱。
绞刑看来是无法杀死这名药人的。
改为凌迟吧。
让剩下的人更加恐惧自己的惩罚,挺好的。
于是老者叫来了几个仆役,吩咐他们,绞刑改为凌迟。
然后老者又带着弄潮儿在绞刑架前坐定。
三个与弄潮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盘腿在下面观看。
而绞刑架上的那个男孩子,眉目居然同样与弄潮儿一模一样!
丝毫不差。
但弄潮儿是能够分辨出他来的。
“大哥……”
弄潮儿颤抖着坐在了另外几个兄弟的身旁。
他瞄了一眼远处的另一个绞刑架。
那个女孩子,不正是那时兄弟几人都暗暗倾慕,却从不敢正眼看一眼的她么……
就是她告诉他们,他们可能并不是老者亲生的儿子。没有任何正常的父亲会对自己的孩子做那种事。
而她,正是本地郡守的女儿!
弄潮儿本以为这样高贵的人不会有危险。
他错了,大错特错,并且连累了她。
弄潮儿很想嘶吼一声,但是他不敢。他本来力大无穷,现在已经被穿了琵琶骨。黑色的血液尚未干透。
“别看了。”一个与弄潮儿一模一样的男孩子说,“别看了,不要看了。”
另一个接口道:“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晚有一天会去阴曹地府与他们相会的。”
“别胡说,哪有什么阴曹地府?都是他骗我们的。他根本不是我们的父亲!”
“嘘……小点声,被他听见的话,你不怕下一个就是你吗?!”
呵斥他们的人是二哥。
大哥今日必死无疑,他们只能听二哥的话了。
二哥说:“现在……我们都有死掉的危险。”
“我当然知道。”弄潮儿道:“他最不喜欢的是我,可能下一个就是我了。”
二哥沉默了。
这时,正在挣扎的大哥被人解了下来,绑到了绞刑架的木桩上。一个人拿着刀子走了过来,似乎只是试验,在大哥的胸膛上浅浅的划了一道,血液甚至在十几息之后才一点一点从那道伤口上流下来,乌黑色的血液。那拿着刀的仆役立即用药草堵住了那道伤口,对老者拱手道:“没问题,我有信心完成最后一刀。”
老者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时,一直作闭目沉思状的大哥睁开了眼睛。
眼中充血,眼白有些发暗。
他大声吼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杀了他们!”
弄潮儿身旁的那三个兄弟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没有武器,但他们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弄潮儿也站了起来,没有任何犹豫。
他们四散开来,冲杀到仆役之间,那些仆役则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很快,这四个兄弟就已经浑身血污了。
弄潮儿冲在最前。
不知怎的,他越杀越兴奋,甚至只靠双手就能将活人撕成两半,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杀杀杀杀!”
“杀他个天也翻地也覆!杀他个鬼也哭神也嚎!”
“我们兄弟,终得自由!”
一剑透心。
弄潮儿艰难的转回了脑袋。
那个自己叫了许多年父亲的老者,正面貌狰狞的着看着自己。
“去死吧,孽畜!”
老者大吼一声,将长剑拔了出来。
鲜血迸溅,老者的脸几乎化为黑色。
“要死了吗?”
要死了吗……
生命啊……
短暂的生命,无法预料的生命,令人渴望的生命,令人恐惧的生命。
不,不能死!
这时,弄潮儿的头颅中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时间倒流了……
大哥被绑在木桩上。
仆役试着划了一刀。
黑色的血流了下来,又被草药堵住。
大哥忽然睁开了眼,对自己的兄弟们说:“好好活下去呀,兔崽子们。”
……
伏戏子字门三十几个新人围成了一圈。
与他们的班主冷玉烟一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柳庐与弄潮儿出门之后,那弄潮儿忽然仿佛木桩一般一动不动了。
柳庐一剑把弄潮儿捅了个透心凉。
“白墨不是说……这弄潮儿很厉害吗?”
冷玉烟喃喃开口。
之后又一脸热烈的看着柳庐。
捡到宝了!
真真个捡到宝了!
公认的天下第一杀手,杀伐品一品第六的弄潮儿,居然被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柳庐杀掉了!而且这么容易!
白墨曾对冷玉烟说过,目前来说,对自己一家人威胁最大的,甚至不是萧衍,不是朝廷,而是这个像疯子一样的弄潮儿。
现在弄潮儿要死了。
冷玉烟甚至想自己亲自过去补几刀。
冷玉烟正思虑间,异变陡然升起。
那被一剑穿心的弄潮儿居然睁开了眼睛,回过身来,直视着柳庐的眸子,甚至还笑了笑。
柳庐皱眉道:“穿心都死不了?我小瞧你了。”
“非也。如果真的穿了心,我必死无疑。但你这一剑,正好擦我心而过。”
“是吗,那可真遗憾。如果能杀掉天下第一杀手,我想我可以吹一辈子。”柳庐似乎有些失望,但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柳庐顿了顿,又道:“你能这么快就恢复清醒,我很意外。我这一剑刺偏了,我倒并不意外,兵刃上,我的确学艺不精。”
“兵刃上学艺不精的你尚且差点杀了我,如果你师傅亲自过来,我岂不是十死无生了?”
柳庐点头道:“这天下应该没人能强过我师傅了。我初次出山,初次想要杀人,就失败了,很惭愧,给师傅丢脸了。”
弄潮儿哈哈大笑。
“对不起,小家伙,老子还不能死。我要回去给自己治治伤了,这一仗算你赢。不过我会赢回来的,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药师。”
弄潮儿说罢,便独自向山下走去。
冷玉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脸无所谓的柳庐。
“柳庐,你之所以加入伏戏,就是想学如何杀人吧?”
柳庐摇头道:“有点这个意思,不过这是次要的目的。主要呢,是我想历练一下自己。我从没出过山,你们说话聊天,我都插不上嘴,很懊恼。今日主动出头,其实也是希望各位兄弟正正眼看我柳庐一下,我很想多交朋友。”
赵飞檐的眼睛已经被白布包裹好了。
他这只眼废了,不过一听柳庐的话,立即朗声笑道:“好说好说,柳兄弟这么大本事,早亮出来,赵某早就屁颠屁颠的跑来当跟班了。闹了半天,不是你不爱说话呀?我还以为你看不上我们哥几个来着。”
柳庐微笑道:“绝无此意。”
……
“十二兄,这是真的?”
“真的。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柳如风的弟子。”
说话的李十二是燕地豪侠,他的年岁其实比白墨要大,但看面相这李十二却好像比白墨小。按李十二的口头禅来解释,就是:没办法,从小生得水灵。
白墨沉默片刻,脸上的阴云很快就消散了。
“我伏戏来了这么厉害的人,我很欣慰。”
“不怕是那位神仙故意安插来的人?”
“太子爷都来插人了,让柳如风来插一个,又能如何?况且那柳庐是不是柳如风故意安插过来的,还不一定,柳如风自己当着土皇帝逍遥快活,没必要来蹚浑水。”
“弄潮儿是怎么找过来的?我觉得,我们中有奸细。”
“所以我把你请来了,十二兄。”
白墨拍了拍李十二的后背。
“怎么样,吓一跳吧?”
李十二笑道:“何止是吓一跳?我都不敢认你,你叫我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三跳,已经脚底抹油,准备逃跑了。”
“这几年范阳老家如何?”
“凑合,就那样呗。”
白墨的脸上忽然蒙了一层阴霾。
“沈家还在不在?”
李十二也收回了方才刚刚出现的笑意:“在。”
“知道了。十二兄,记住我说的那几个事。”
“一定帮你办好。不过,你也知道……我虽然自幼习武……”
白墨朗声笑道:“现在已是天下第一豪侠,行了,去吧。”
“哈哈哈,好,墨哥儿,某家这便告辞,回头……一定给你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