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年夜饭,搅出了沈瑞几分微妙的心绪,对秦云昭也有几分熟络起来。船上就只这么点地方,沈瑞有意无意地跟秦云昭碰了几回面,渐渐引了话题跟她聊了起来。
沈瑞博闻强记,在京中为官眼界高、见识广,本来他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此时想拉上秦云昭帮忙,有心找了她说话,却慢慢有些喜欢在秦云昭面前侃侃而谈的感觉了。
秦云昭先前听得可有可无,只当是在船上消遣解闷,等听到他谈起白城龙须港沿大运河至京都的漕运以后,不由专注起来。
她过来白城,正是想熟悉情况,招徕人手,见沈瑞对漕运颇有研究,其中对自己的有用信息不少,自是听得更加认真了,时不时还开口问上几个问题。
觉察到秦云昭对这个感兴趣,那双静水秋潭似的杏眸看向他时非常认真,沈瑞心里忍不住就起了一丝异样,等听到她问的那几个问题更是问到了点子上,一时更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滔滔不绝地就把自己对漕运的治策观点也说了几分。
秦云昭安静听了一会儿,瞧着沈瑞眉眼飞扬地看着自己,侃侃分析时势,垂下眼帘突然就平平问了一句:“沈三爷这回去白城就是微服调查漕运的案子吧?”
沈瑞还在嘴里的话顿时嘎然而止,只觉得舌头都有些僵硬起来。这回他是奉了密差过来查案,所以一直隐藏形迹,没想到对着秦云昭一时谈吐尽兴,竟是带出了些话风来,被秦云昭说了个正着。
要知道,他的几位上司对他的考评都是“沉稳谨慎,行事不漏,可当大用”,如今笼络秦云昭未成,反而在她面前漏了话出来,还被她点破。
沈瑞一惊之后心头紧缩,莫说拉拢之心了,就是先前不知不觉起的那点红颜知己之类的旖旎心思也立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秦云昭见他脸‘色’变化,淡淡一笑:“沈大人放心,大人的事与民‘女’无干,民‘女’也绝对不会吐‘露’出去半分的。”
沈瑞见她施了一礼后淡然走回了舱中,半晌还怔然无语,不过总算放松了几分心情。秦姑娘刚才的称呼用了“沈大人”而不是“沈三爷”,那是提醒自己她心里有分寸的意思,况且要是她别有用心,刚才就不会这么点破他一句了,反而会更加顺势下去套出他的话来。
沈瑞立时就自省起来,不过旅途暂时相伴,自己竟生了几分惜红颜的心思,看来自己还是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了,日后还须切记谨言慎行啊。
秦云昭走回了自己的房中掩了‘门’,却坐到椅子上发起呆来。
她那一句点破的话,是故意说出来的。许是这一段时间船上寂寥,又受到年节时没个亲人在旁边的影响,沈瑞与她说的话多了起来。
今天的谈话涉及漕运,秦云昭听得用心,却也无意中发现了沈瑞看向自己的眼神随着滔滔不绝的话语,越来越灼热了几分,所以她当即就把他这趟差事点破了出来,让他惊住了,自己则顺势‘抽’身回来。
当时她听着沈瑞说的话,可另一个几乎声线相同的声音却反复在自己耳边响起:“我送你的这只‘玉’葫芦,必须每天都戴着不离身!别的男人跟你搭讪,不许理他们!切记男‘女’大防,不许……”
沈谦……秦云昭伸手捂住了眼睛,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酸楚这时如翻天搅海般被扬了出来,让她瞬间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靠在了椅子里。那个人,他现在还好吗?
兴州,柳街的秦宅,大‘门’上的铜锁依然牢牢地锁着,邻里都知道这家人要在东野过年。
‘门’内,秦云昭的闺房里,却静静坐着一个人,指间捏着一只羊脂白‘玉’葫芦,反复轻柔地摩挲着,就像在小心抚着心中的情人。
房间里的光线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最后陷入了黑暗,黑暗中却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阿昭……”
为了年节喜庆,将军府的游廊上挂起了一溜儿的宫灯,将游廊照得明亮温暖,带着一身寒气刚回来的沈谦,却与这片明亮和温暖格格不入,像光线永远照不透的‘阴’影一样,始终散发着森森的冷意。
石管家匆匆走来,瞧着从骨子里透出冷寂的沈谦,暗自叹了一口气:“将军,京都今天有传信过来。”
沈谦的眼睛微微亮了亮,轻轻点了点头,从石管家的手中接过了那封密信,直接去了书房。
密信不长,沈谦却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一点点揪紧。三哥什么时候认识阿昭了?竟然在出密差的时候还邀请阿昭同船?
三哥早已成亲,阿昭她不会的……沈谦兀地想起那封被阿昭撕成两半的信来,他不许,她嗤之以鼻!自己如今在阿昭心里,怕是被她已经决绝地驱除出去了吧。
可他,放不下。
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三,沈谦在府里设席,请了靖风、莫青山两个亲近好友一家。‘女’眷和孩子们另外设了一桌在里面,男人就在外面的‘花’轩里喝酒吃菜。
莫青山心思粗放,说话没个顾忌,喝着酒时,张口就提起了秦思源来:“思源那小子今年是去高连部落过年了吧?敢情他妹子不回来,他就先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去了,也不知道回来跟我们几个老哥哥痛快喝上一场。”
靖风听他提起这个话头,就直拿眼瞪他,偏偏莫青山直到说完话了才看见,还直愣愣地问了一句:“阿风,你这么狠瞪着我做什么?”
真是败给你了!靖风连忙收回视线,小心地往沈谦那边转了一圈,见他持杯慢慢喝着酒,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偏偏莫青山又紧接着提了话出来:“还有思源那妹子,阿昭,小姑娘厉害啊,居然跑到京都去了,过年也不回来。看来她那生意是要越做越大了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靖风偷偷扫了一眼沈谦捏紧酒杯的手指,连忙开口想把话岔过去:“生意做大不好吗,你还不是天天忙着带徒弟‘精’炼打铁,不就是想要做大做强吗?”
莫青山浑然不觉,开口反驳:“我这生意能跟阿昭的生意一样吗?我开的铁匠铺子,再做大也是在这里不动,她那清荷坊,越做大越是要往外面去吧,怕是以后要很少回兴州了。”
呲的一声,沈谦手中的酒杯被捏碎成几片,不等那两人开口就兀然起身:“你们先喝,我去更衣。”声调平平,离开的步子却是急促得近乎仓皇。
见他身影消失在帘子外面了,靖风才叹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莫青山了:“莫大哥,你啊你……”
“我什么。”莫青山提壶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你当我不知道将军的心思?你看他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好好一个大男人,竟学起了那些把话闷在肚子里的娘们脾气。”
靖风可不赞同他这话:“谁说把话闷肚子里就是娘们脾气了?”
莫青山嘿嘿一笑:“像娘们脾气总行了吧。你别追着抠我这几个字眼儿啊,关键是将军到底怎么想的。不就是闹别扭了嘛,要两个人‘性’子实在合不来,就确实就长痛不如短痛,分了呗!
要是合的来,两个都是一时之气,那就该解释清楚解释清楚,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既然是认定了人,总得互相把心思坦白了,让对方信了你才行啊。这么着每天闷在肚子里不说话,什么也不做……”
“谁说将军什么也没做!”靖风不由替沈谦分辩起来,“将军暗地里使了人出去,帮阿昭把进京那一条上的盗匪都先清理了一遍,在京都也给阿昭安排了两个暗卫……”
“得,你也说是暗地里使了人。”莫青山叹着气摇了摇头,“人家阿昭知道?”
靖风的声音顿时矮了下去:“不知道……”
“那她心里还不是一样继续生着气!”莫青山“啧”了一声,显然对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行为看不上眼,“要我估计的没错,阿昭在京都也不会要将军给她的那两个人吧。”
这倒是的,不仅不要,还很是冷酷无情地威吓了他们一番啊。靖风闭了嘴不作声了。
莫青山挟了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咯吱咯吱咬碎咽了:“我今天啊,就是故意说这个的!一个大男人,要不断就断了,要不就积极些,天天自个儿牵肠挂肚的,那边可是半点都不晓得,别等到人家嫁了人再来后悔。”
这理,倒说的很是实在啊。靖风‘摸’了‘摸’了下巴,赞同地点了点头:“可现在阿昭离得那么远,将军又不能擅离戊守之地,就是想有什么动作也没处使力啊。莫大哥你有什么办法?”
莫青山眼睛一鼓:“我要有办法,我就不用埋头打铁了,一准儿跑来给将军当亲卫队长,顺带做好狗头军师的活儿!”
靖风不由一噎:“亲卫队长怎么又跟狗头军师挂到一起了?”
“你这狗头不能时不时的给将军出些点子,要你当这个队长何用?”
莫青山兀自乐呵呵地笑谑了一句,不过靖风并没有听到心里去,却是真的用心去想还能有什么点子了。‘门’帘外,平复了情绪走回来的沈谦却不急着进去了,转而也认真考虑起来。
这一趟路远迢迢的,阿昭的好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看到眼里,他若还在这里自怨自艾,怕是以后真得眼睁睁看着阿昭嫁人了……说